第六章(第3/7页)

“讲一讲吧,伙计!”

他又说:“嗯!”

接上他就告诉这位挚友:他爱一个人,她叫“胖子”。

就是这样的经历。似乎没有什么,可是直用了好长时间他才冷静下来。他感到羞愧,知道自己说谎了,对别人编造了一个爱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原本应该发生的。“它本来就应该发生。”他在心里辩解说。

一直到大学毕业,他都想试着爱上一个人。做了很多努力,不行。他发现她们一个个都不如“胖子”。他想,既然爱得太勉强,也就算了。就这样,他带着右腿的伤疤和没有回应的深爱,离开了大学校门。

不久他就出国了。这是一段异常辛苦、同时又是极其重要的经历。那是一所著名学府,他与导师的关系并不和睦,这也间接成为他早日归来的理由。主要是祖国的吸引,归国前有点迫不及待了。回国前后,他大约有两三次对那些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讲述过并不存在的“胖子”的故事。他的所有激情也许都在这种讲述中耗尽了,以至于面临实实在在的姑娘时,却没有了一点勇气。他那时嘴唇颤抖,个子愈发矮小,也更加瘦削,额上的青筋都凸现出来。显然,在很多人的眼里他是不可爱的。在国外由于怀念、寻找和急着要做点什么,一个个长夜他都睡不着。他在纸上胡乱涂抹。有时他一夜一夜读书,拼死拼活地钻研,以稍稍压制那些莫名其妙的冲动。

渐渐,他变得喜欢自言自语,喜欢在夜间工作了。这个习惯直带到国内来,结果惹得同寝室的两个人给他提意见,后来连他自己也觉得该拥有一个单身宿舍了。反复请求,终于应允。打那以后他就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王子、孤独者和梦游症患者。他在自己小小的空间里走动不停。深夜打开窗户,遥望黑漆漆的夜色,或倾听校园里奇妙的小猫奔走的声音、那种若有若无的喘息。他的宿舍离一丛丁香树不远,有一次半夜打开窗户,似乎听到了有人在那儿窃窃私语。什么也听不见,不过他凭想象把握了一男一女的形象:他们分开复又搂住,后来紧紧搂住。两个人正在仔仔细细抚摸对方,抚摸、抚摸,终于——砰嚓一声出事了……

那一夜他哭了。他在日记里写道:“我是一个正派的男人。”就在这样的日月,他一口气读掉了一般人几年时间才能读完的艰深晦涩的学术专著。

回国后的第三年,终于有人来关心他了。那是系办公室负责资料和接待工作的一位年长的女同志,和善、胖乎乎的,四十多岁。她询问了他的情况,几天后几乎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就领来了一个尖头鼠脑的姑娘,借口是:来这儿借书、请教。曲一见面就在心里说:“你让我产生了抗斥心理。”

尽管这样讲,他还是很热情很礼貌地给她们端水让座。中年妇女客气了几句故意先走了,姑娘就沉默起来。他们在屋里翻书。最后姑娘取了一本无关紧要的书,而且答应还要经常来请教,走了。

曲感到了一点点惆怅和激动。它们掺在一块儿,分不太清。那一天他在纸上写道:“接下来的将是什么?”一个大大的问号攫住了他。

姑娘来了,他们真的一起讨论问题了。他发现这个姑娘懂得很少,却故作高深,故意说一些含含糊糊的话,让他澄清。当他从头开始分析什么的时候,她又赶紧点头,好像对这一切早就有所预料。“这不是老实的态度。”他在心里说。姑娘矜持了一会儿就夸起了他,不停地夸,说他真有才华、聪明绝顶、人群中少见,然后又看看窗户外面很遥远的地方,说:

“到哪儿寻找这样的人呢?”

曲一颗心噗噗跳起来,心里说:“到哪儿寻找?这个人不就坐在小屋里,坐在小床上吗?多么奇怪的姑娘啊!”他在心里感叹,用眼睛去捕捉她。正在这时,姑娘也转过身,那双空洞的大眼突然闪出了火辣辣的光。两双眼睛相互一碰,曲差不多清楚地听到了“咔嚓”声,就像电火似的。他赶紧把脸转到旁边,可是那个姑娘的眼睛却直盯过来。她比他成熟多了也老练多了。实际上她早有准备,像在专心等待这个即将落网的猎物。曲的眼睛一直看着旁边,再也不敢转过来。

姑娘却发出了自语般的赞叹:“你多么内向!”

只一句就把他的目光召唤回来。他平静坦然地看着姑娘。姑娘那么深沉,眼睛里渗出了点点泪花,说:“你的内心世界是那样地丰富!”

那会儿曲被一句一句赞扬着,老想泣哭。最后他真的两手蒙脸,小声咕哝:“‘胖子’,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对方什么也没有听清。最后曲站起来在屋里走动。他眼圈红了。走着走着,那个姑娘也站起来。也许这空间太小了,他们竟然撞到了一块儿,接着两人同时伸手……他们热烈地拥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