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分别(第4/5页)

加友点点头。

“孩儿,我一听见南面开山的炮响就惦念你俩。我老念叨,让娃儿快些回来吧,回来吧,挣多少钱才是挣啊?”

我好不容易忍住了。

老人又问:“从哪弄来这么顶帽子?你咋做了男娃?”

加友赶忙伸手护住了帽子。老人去揪她的帽子,加友就说:“妈,怪难看。”

“怎么戴帽子啊?”

加友不得不说了,说得很慢。她真的编造起来:“妈,大山里潮湿,俺过不惯,生了头疮,就让人把头发剪了。后来头疮好了,头发还没长起来……”说着猛一下摘了帽子。

“哎呀我娃儿,丑死了我娃儿!”妈妈拍打着手,拍打着膝盖,又像哭又像笑。

加友一下伏在老人身上。老人终于想起了我,回头看了看问:“这个大兄弟是……一块儿做活的吧?”

我告诉她:“不,我是赶路的。我在山里遇到了加友,她走得迷了路,我就把她送回了……”

“哎哟,天底下呀,还是好心人多!”老人擦着眼。

她说这句话时,我突然觉得她有点眼熟。我好像记起来了:好几年前我在这个平原上奔走,进山的路上,我见过这个老人……那天,我看到一个老人在渠边采地肤菜,天黑了,她把我领到了家里。我正端量着老人,老人也在看我。我眼睛一热,问:“大娘,你还能认出我来吗?”

老人摇头。

“我在你这儿吃过饭,在这儿过了一夜。你还记得一个背着大背囊的人从这儿赶路进山吗?”

老人摇着头:“不记得了。在这儿过夜赶路的人有好几个,我不记得了。”

可是这时候我越想越清楚,说:“不错,就是这里,就是这个小屋子,这个小院!大娘……”

老人极力回忆着。我抓住了老人的手。这手啊,满是疙疙瘩瘩的茧子。如今这个小屋里只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孩了。当时我还记得问她有没有孩子,她说孩子在南边一个大户人家里打工,要给自己挣一套嫁妆。是啊,那是好几年前了,直到今天她的孩子仍然没有挣到嫁妆……她这一次带回了一笔钱,可惜为了这笔钱付出了多么可怕的代价。她将向母亲瞒住这一切,但总有一天要告诉妈妈:她的哥哥永远留在了山里……

夜晚老人忙着为我们做饭。她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找出来,要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我和加友都忙着去做,可是只一会儿加友就挺不住了。她身子一软倒在炕上。老人给孩子盖好被子,又到灶间里忙活起来。

她说:“俺这娃儿小时候可泼皮。苦命的娃儿,这些年给折腾坏了。你不知道她爹死得早,我一个人拉扯着娃儿。”说着去擦鼻子。我故意把话题引开,让老人高兴一些。我说:“你看她头发剃短了,戴上帽子像个小男孩似的!”

老人搓搓眼睛笑着:“她是这庄里最光滑的一个娃儿。你不知道她那哥——就是她那对象,把她喜欢煞!他俩从好起来那天就不愿拆对儿。加友去打工,男娃也去打工,男娃进山了,加友也跟了去。你想想,这对娃儿以后在一起过活,准会和和气气。”

老人讲到那个小伙子高兴了,说个没完:“……男娃就是邻村的,他们家一辈一辈都是老实人……你想看看不?俺这里有他的相片儿。”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到另一间的座钟罩子里翻找起来。一会儿她拿来一张照片,自己先端量一会儿,再笑眯眯递给我。

小伙子微笑着,笑得很甜。那双眼睛特别好看,这眼睛不知怎么很像加友。他的嘴唇,鼻子,许多地方都像加友!这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我叹息一声:“真像兄妹俩……”

“你看,你又这样讲不是?好多人都这样讲哩。都说像兄妹俩。这真是天生的一对啊!”

她又把照片放回原处了。

吃饭的时候加友还没有醒来。老人劝她:“起来吃口饭吧,娃儿!陪着这位大叔,啊?”

4

这个夜晚,老人和女儿睡在西间,我睡在东间的一个大土炕上。我记得越发清楚了:这个土炕我以前躺过。这里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半夜,浑身痛得难受,我把灯点亮。该好好检查一下腿伤了。我把裤脚捋上去,这才发现踝骨那儿,还有左小腿上部,都伤得很重。本来那伤口开始干结,可是在路上又被灌木和石块碰撞,这时开始渗出血来。最重的一处伤就是那个周子用生锈的自行车链子打的。我仔细看着腿伤,真想马上用一点药。可惜这里不会有什么药。我想起了食盐,就悄悄到灶口那儿找了一点盐,用水化开抹在了伤口上。盐水刺得我直咬牙关。我忍不住呻吟起来。呻吟声惊动了老人和加友,她们一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