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9页)

他淡淡地应着,好像不愿更多地回忆往事。

我们正说着话,有什么在轻轻挠动那扇门。老人立刻站起,把门打开。原来是一只胖胖的白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它在这个屋里出现。显然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家伙,一进门就不假思索地跳到了老人膝上。老人抚摸着,端详着它的脸,说:“这显然是个资产阶级阔小姐,不过也拿它没有办法。”白猫妩媚,温柔,尽可能地撒娇。它舒服得脖子伸起,下巴抬得很高,肥肥的前爪按在老人脸颊上……老人拍拍它的屁股:“还是找她去吧,走吧,我们要谈话。”

肥猫一扭一扭离开,头也不回。他起身把门关上,“它每天到我屋里问候一次。它比莫芳好。”

我笑了。老人一点笑容都没有。这样一会儿,他沉沉地吐出一句:“他们是我家的一个耻辱。”

我一声不吭。

“那个混账小子,也许有一天该把他一枪毙了……一个叛国者!”

我看到,老人下巴抖动,一双手也抖起来,“他留下这么个女人,还得让我侍候,她现在朝思暮想的就是滚蛋。她滚蛋好了,不过也没有那么便宜……那个混蛋是随市里经贸代表团出去的,代表团要回国时,他溜掉了。就这样携走了一笔巨款……她要走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那小子在外边也不会好受。不过我这个儿媳也待不久了,再走不掉,就会到别的地方。走吧,我倒希望她早些从这儿离开。”

我有点担心,说:“可那样一来,您的生活……”

“我不需要别人照料,我会一个人打发到底的。”

门又掀开了一道缝,传进来一阵轻音乐。老人赶紧把门关严,“她现在听外国音乐,喝咖啡,吃饭都换上了叉子。正做准备”。

老人呷了一口茶,突然问一句:“凯平没受牵连吗?”

“没有。那个老人总算喜欢他,信任他。听说总管吴灵就不同了,好在……”

老人站起,在屋里踱了两步:“这个孽子!莫芳还说他骗走的是大资产阶级的钱,活该——这两个混蛋……”他狠狠捶了一下书架,几本书跌落下来。我帮他收拾着。

老人的书架上没有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套用旧了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一套很久以前莫斯科出版的灰色布面的列宁文集,还有一些我过去见过或没见过的战争回忆录、传记;除此而外还有一两本相当纯正的文学书籍……我小心翼翼问一句:“您不准备搬家,回那座城市吗?”

他没有吭声,停了一会儿又说起儿子:“那时候我的这个小子刚刚分到这所学校,还没露出狐狸尾巴;他两口子邀请我和他们一块儿住。其实我来了也就知道了,他们是想利用我来争得一套更大的房子。学校北边就是那个干休所,那儿有很多小楼,其中有一座要分给我,我拒绝了。我喜欢这幢平房,这个小院好!这使他们很失望……我到这里来住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我与这个城市有好多事儿哩。”

我听不明白。他沉吟着:“就在东边和南边的这些高高矮矮的山里,我们打过不少仗。我为了这座城市流过血,我的战友也死在这儿。我知道来日无多,到了那一天我也想埋在这里。”

3

这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我发现无论是西间和东间,两个屋里的人都睡得很晚。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勉强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已经八点多了。中间屋里有人活动,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我穿了衣服走出来一看,原来是那只肥肥的白猫在撩动一个乒乓球,它的旁边是笑吟吟的莫芳,脸上那种温和的笑从来没有见过。霞光正透过门上的玻璃照在她的身上。我又一次注意到她长得竟然如此高大丰腴。显然,她是那种具有巨大生命活力的女人。

她见了我,脸色立刻有点冷淡,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我敲西间屋的门,她咕哝一句:“不用敲了,人早出去了。”

“到哪去了?”

“他每天很早就起来散步,老习惯了。”

我走到了院子里。我想伴老人一块儿散散步。我问老人都到哪些地方走动?东边苔菜地那儿吗?她摇摇头:“他走得很远,有时候一口气走到东边山脚下。”

那可真够远的了,我想。

我在院子里活动着。最能吸引我的就是那一丛浓密的美人蕉。我站了一会儿,觉得身后有异样的感觉,一转脸见莫芳在那儿专注地看我。那只肥大的猫在她腿边环绕。我发现我与她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交流。这时候她的嘴角那儿出现了一丝冷笑:

“我知道你是怎么闯到这儿来的,为什么来。”

“为什么?”

“你想调查我丈夫的事儿,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你肯定是吴灵的人,那个资产阶级鹰犬!好多人都这么做过了,我总是警告他们:别找我和老头子的麻烦,让我们安安静静过几年吧。我的意思是:你来这儿住几天我们欢迎,可是不会欢迎暗探;其实你什么也弄不到,这个你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