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沙沙沙(第4/4页)

我打断她的话:“算了,你的意思无非是我这种人很想干点什么,只是不敢,是吧?”

我鼓着勇气说出她要说的话,这一刻大概脸色煞白。我看着她的眼睛,用沉沉的目光逼视她,以压抑她的气焰。

她嘴角缩了缩,满不在乎。后来她微微一笑,让我看到了荧光闪亮、洁白漂亮的牙齿,还有那对能言善辩的翘起的嘴唇。我的目光很快滑到旁边。

“你怎么不一直看着我?我就不信你一直这么凶!你很快就要走了,难道就不怀念我们这个地方吗?”

“我会想念老人的,想念在他身边待过的这些天。”

“我呢?”

“你——我也不会忘记!”

“那就好啊。”

“我不会忘记的,是有一个高个子胖女人,她很孤单也很无聊,她正在设法找一味药医治自己的毛病。她认为出国也许是味好药;还有,她宁可一天到晚抱着一只肥猫,也不愿腾出手来给自己的公爹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冷着脸,语气艮艮的。

她没等听我说完就哈哈笑起来。她笑得太响亮了。看来她一点也不在乎公爹会听到,笑过之后轻描淡写吐出一个很粗的字眼。我并不介意。

她说:“你怎么说都成,反正我想告诉你:我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这么个傻家伙。艮艮的,挺可爱;不过呀,我如果生了你这么个孩子,就会不停地揍他哩。”

我的脸这会儿肯定红了。这种蓄意和恶毒的挑衅,未免有些过分了。我说:“请你回自己的屋子吧!”

她蹙蹙鼻子:“你记错了,这是我们的家,或者说就是我的家。”

“我是老红军的客人。”

“老红军的家在干休所,这个房子是我和我爱人分来的。”

我一时无语。停了会儿我说:“你没看我在收拾东西吗?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她得意地哼哼着,右脚不断地颤抖、拍打地板。我想出去一下,可她故意在门口那儿站着,大块头把多半个门都堵住了。我不得不侧着身子往外走。就在我从她身边挪出的那一瞬,她竟然对我做了个鬼脸……我的心怦怦跳,一口气跑到了院子里。

我大口地呼吸,转过脸,又是那一丛开得浓旺的美人蕉。它的生命力可真强,不断有花朵蔫脱在地上,又不断有崭新的花儿绽放。天渐渐冷了,可它的叶子仍然浓绿。我盘算着:从这儿走开时,满地落叶的时刻也就到来了。在这样的时候,踏着一地落叶去老家,去寻找那个毁坏了的田园,可真不是个时候啊。可是我仍然要走去,这一路无论走多么远,一回首都能望到它的满脸悲怆。我是一个离不开老家的孩子,一个贪婪而污浊、有着奇特的欲望和时不时偷袭而来的邪魔……可是啊,我因为记住了那副悲怆的面容,才把一切勇敢地跨越了。我要走去。

老人在他屋里一声声咳嗽。淡淡烟雾从窗子那里渗出。我想他正在抽那个又黑又大的烟斗……

“老伙计走了,接上该是我……”那一天我们从葬礼回来的路上,冒着雨一前一后踏着泥泞,他就对我讲过这样的一句话。路上他想抽一口烟,可是一摸火柴全湿了,只好作罢。那天走了一会儿发觉身后有声音,转过身一看,原来雨地里有几个村里人在跟着我们,已经跟了一程,旁边还有几条淋得精湿的狗。

他们见我们站住,也站住了。我们互相透过雨帘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