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6页)

……列车又一次把我们掷到月台上。转眼之间,我们三人就置身于一个清冷的乡间小站了。

有小鹿和小阿苔与我同行,他们吵吵闹闹指手画脚的样子很快让人兴奋起来。小阿苔为这一次了不起的旅行好好准备和打扮了一番:戴一个圆檐小红帽,浓浓的齐耳短发扎成两个毛刷,在帽檐的后边甩来甩去,像两只圆圆的弹性十足的兽角。她描了蓝色的眼影,这多少有点儿多余。她一笑那张嘴显得很圆,使你想到这是一只能说会道、吃惯了美味的小嘴儿。她很直很圆的两条腿套了厚厚的护膝,脚踏登山鞋,看去像一个女兵,一个活跃于舞台上的娇滴滴的小兵。

小鹿比起小阿苔显得深沉一点儿。他毕竟是一个男人,面对着生下来就很少看到的辽阔村野,好像有一丝费解和或多或少的恐惧。这我从他的目光、从他一动一动的鼻中沟那儿看出来了。

小阿苔为了证明在城里许下的诺言是完全靠得住的,还没有登上山坡就开始翘起了可爱的臀部,做出一副攀登的架势。她几乎一直走在前边。我觉得这真可笑。我们原来讲好下车之后一块儿穿过鼋山,到达东部城市时他们即留下,在那儿玩上几天,然后再乘火车返回城里。这大约需要十多天时间,那时正好他们的假期也就用尽了——剩下的时间我一个人往西,走回那片平原,去那个可歌可泣的东部。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做好了各种准备,我知道这一对嫩芽是随时都会发蔫的,我怕他们突然打起退堂鼓。我们本来一下火车就做好了改乘汽车的准备,可是我一提这个话头当即遭到了两个小家伙的剧烈反对:这关乎到对他们的信任,对他们勇气的评价,成为一个原则问题。于是我后来就闭口不提送他们去小城的话了。尽管这样,我还是不知道他们是否考虑过饥肠辘辘的滋味,还有单调的旅途野餐,以及夜间着凉、感冒和其他可能染上的疾病。他们带了好多华而不实的药品,什么感冒通、犀羚解毒片、止咳片,以及风油精之类。“如果有虫虫咬了,就抹上它!”小阿苔指着那个宝葫芦状的小瓶对我说。

我可不想吓唬他们。以前有一次我一觉醒来,胳膊上不知被什么毒虫叮过了,留下了火辣辣的一道花纹,那模样难看极了,很像一道缝合的刀伤。到底是被什么虫子咬过怎么也搞不明白,可能是夜晚睡得太沉。后来那个地方就发痒发炎,渗出了液体,最后半条手臂都蜕了一层皮。还有一次我睡着了,一睁眼看见一条花花绿绿的大水蛇盘得圆圆的,就在我的枕头边上。它在夜间是否用叉舌舔过我的鼻子呢?如果出现了类似的情况,这对小家伙一定会吓得丧魂落魄。还有,午夜山溪里那些奇怪的号叫,那些不邀自到的流浪汉……

我开始有点后悔。不是嫌麻烦,不是怕他俩失望,而是感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他们哪怕出了一点小毛病,岳父岳母和梅子就不会饶过我。这两个显然是他们的掌上明珠,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希望的男人罢了。有时候我看着岳父,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得要想:他半辈子戎马生涯,这会儿一定在为自己女儿的忠贞不渝感到费解吧?他大概正为此感到深深的惊讶和小小的恼火,吃惊自己的女儿怎么可以和这样一个家伙长相厮守?这真让他感到奇怪——在“第三者插足”频频发生的这个城市里,这两人的关系竟然坚如磐石!我不敢说老头子就一定希望自己的女儿闹出点名堂和花样,希望家庭解体,但我想他起码希望看到两人之间出现一点儿故障……

看着小鹿和小阿苔,我想:这两个小家伙很快就会明白身负背囊在山路上奔走是一种什么滋味了。

还有一个担心和烦恼,就是不知道在帐篷里宿下的时候该怎么解决一个难题:让他俩待在那个彩色尼龙小帐篷里?从目前看这好像有点不妥;奇怪的是一贯表现得很细心很谨慎的梅子和岳母他们,为什么就没有提出旅途上的这个问题,没有向我发出叮咛?比如说让小鹿和我待在一顶简易帐篷里,把他们分开等等。后来又似乎觉得更为不妥:让柔弱娇小的小阿苔一个人待在那个帐篷里会不安全的。而小鹿在她身边正好可以壮胆,为她守卫。不过我仍然有着无法消除的一种担心,这是长辈人的那种担心——看起来的确是年纪大了,考虑问题总有一种老谋深算的意味,而且居高临下。不过这个难题还真的摆在了眼前:如果我们三个人待在一个帐篷里那倒是再好没有了,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帐篷。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吧。

3

我们先要往西跋涉一段。这一段路正处于西部和冲积平原之间的浅丘坡状地,我们将在鼋山山脉东部深入二十多公里,然后再翻过鼋山向北,一直进入丘陵区。绕过那些海拔三五百米的低山后,会一直走到东北方的那个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