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第3/10页)

陈剀扑向那座电视机,好像是摆脱困难处境的惟一办法。他一旦工作起来,就换了一个人了,生气勃勃,那份专注的劲头,就仿佛屋里的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端给他茶水,他嗯嗯,递给他糖果,他也嗯嗯,于莲忍俊不住地窃笑。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话是半点都不错的。陈剀三下两下,那个车把式又出现了,正在挥着鞭子,准备重新上阵,殊不知翻车的命运正在等待着他咧……

他站起来,搓搓手,皱着眉头:“好像有人不在行地调整过,线路给搞乱了,恐怕还是要送到正经的地方去修理一下,因为手头没有什么测试仪器,彩色不会太理想,先将就看吧!”

“菱菱,菱菱……”全家都埋怨这个家里家外,到处闯祸家伙了,看来,电视机是他搞糟的呀!

茶水也没喝得一口,拔腿走了,留也留不住。谢若萍直抱歉地:“对不起,耽误了你……”

“那么多年都耽误了,也不在乎的!”陈剀的下半句话,谁知是不是想说他本来早就可以把论文拿出来的,无缘无故浪费了两年,结果黄瓜菜都凉了,还是有别的用意呢?他的语声随着人影,被谢若萍送出门外去了。

“一个人,还是有点追求、有点向往、有点理想,活着才有点意思。”

“爸,你挺欣赏他!”

“当然,凭他锲而不舍的劲头,会打开他那座天国的大门。”

“天国的门早闭上了,一个天生注定的失败者。”

于而龙大声抗议他女儿的宿命论:“不会的,不会再那样下去的,有希望啦。”

但是在屏幕上,那匹马惊了,车翻了……”

那天晚上,于而龙久久睡不着,一个问题萦绕在脑际,又要上阵了,第一个回合,就得先回石湖,弄个分晓。但是事隔三十多年,会不会白费工夫?甚而至于翻了车?迷迷糊糊地被他老伴的啜泣声惊动了:“你怎么啦,若萍!”

她还没有休息,坐在她床边的软椅里,给于莲织毛衣,她平静地说:“你睡吧,明天礼拜,我多织一会。”

他披上衣服:“别瞒我,白天的争吵,使你不愉快了。”

她叹口气:“关键在你不死心,二龙。”

看样子又要争沦,于而龙点燃了雪茄,准备听他老伴的絮叨。

“要是莲莲的妈活到今天,她会支持你吗?”

于而龙不大相信,那个英姿勃勃的女指导员,会流着泪水,婆婆妈妈地劝说自己算了,卸妆吧,已经表演完了,退出舞台吧!

“芦花也决舍不得你再去摔跤,跌得头破血流,我看你就收兵回营,让我也随着过两天安生日子吧!”

于而龙观察着那缕缕的青烟,沉默着。

“二龙,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十年,我认为你直到今天,也不大懂得什么是女人的心理?”

女人的心理,从来没听说过的新鲜题目。

“自打你出事,整整十年,我就没消停过,先是莲莲,后是菱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算彻底看透,人要正直地活在世界上,真是不易啊!你怎么就不长点记性,非得耗干了这盏灯油才算罢休?”

“只要有一滴油,也不能丢手,若萍,让我回石湖去,让我跟他们干!现实生活决不能像你描绘得那样绝望!”于而龙晃着头,望着这个曾经在炮火里,奋不顾身抢救伤员的白衣战士,会说出这样看破红尘的活。

“你已经较量了一次,差点送了命!”谢若萍说,“你从干校回来那年,要老实待着,哪至于!”

于而龙从床上跳下来:“若萍,若萍,你以为挂着脚镣跳舞,是一种享受吗?”

“那你还去干那吃力不讨好的活!”

“实验场加上一个共产党员的良心,‘将军’说得好,石湖总得有人在坚持斗争。”

“那么,明天,‘将军’怕不仅仅要你陪他钓鱼吧?”

“谁知道,老徐好容易把他从部里挤出去,一统天下,能欢迎他再回来碍手碍脚?”

然而那位消息灵通的笔杆子没有说错,周浩回部里了。

于而龙怎么办?只得跑步上前,他在心里对谢若萍说:“原谅我吧,老伴,在‘将军’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兵!”

《步兵操典》这样写道:

“兵之第一职能,乃是战斗!”

是的,这位骑兵团长又一次策马扬鞭往前冲锋了!

“秋,吃好了吗?咱们该来对付这条红荷包鲤啦!”

那小孩咧嘴一笑,笑影里多少还有一点他爷爷——和于而龙同时揭竿而起的战友——那和颜悦色的模样。

“这回主要看你的啦!要划得让那条老江湖,不知不觉地听咱们摆布才行,秋,动手吧!”

只见他像个老练的船工,前倾着身子,紧握着双桨,小舢板在他手下控制着,灵巧地在石湖上无声地滑动着,因为鱼类的听觉要比视觉更敏锐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