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第4/7页)

不,骑兵团长永远记得那匹“的卢”给他的惨痛教训,该死的牲口是怎样当众把他掀下来出了丑的。

哦,开卷有益,当那位歌唱家,突然弄出一本数万字的学习心得,博览群书的子而龙一眼就看穿了,把那个大厚本子扔给了热心推荐的王纬宇:“假的,全是东拼西凑抄袭来的。”他现在回想起来,不实事求是,凭摘取片言只语哗众取宠,吹嘘拍马,浮夸做假之风,可能从那时起,甚至还要早些,就开始存在,并且一天浓似一天。应该承认,那个小伙子鼻子够尖的,能够得风气之先,的确不易。“我不懂高歌弄这套玩艺儿干什么?是不是嫌唱歌出不了名?这本东西,连假马克思主义都算不上,因为假的也是需要力气编造的,可这好,统统是抄的,亏你还捧着到处推销。”

“即使是抄的。这种学习精神也难能可贵!”王纬宇坚持。

“你不要宣传混账逻辑!”

王纬宇笑了一笑:“你太天真,难道你以为报纸上登载的这个英雄,那个事迹,这个日记,那个摘抄,都是百分之百的真实吗?谢天谢地,夏岚在报社工作,她懂得高灯远亮的道理。我们厂端出一个学习方面的先进典型,名扬全国,树起一块样板,老兄,你我睑面都有光的。不会有那么一个不识趣的混蛋,跑来非要查阅他的学习心得的,我们还可以找几个秀才再加加工,都是如此炮制的吗!”

“滚蛋!”于而龙当着秘书的面,撵副厂长走。

“你要后悔的。”

“我们是搞动力的,一个马力的标准值是七十五公斤点米秒,来不得半点虚假,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才算好,那个高歌太飘浮,好高鹜远,想走一条不费力气的捷径,一举成名,这是坏风气。你倒去捧他,助长他,像话吗?”

但是王纬宇不走,反问起于而龙来:“你听说高歌在单宿搞的共产主义红角么?”

“耳闻一点。”

“我看,这是相当新鲜的新生事物,没准是一种共产主义的萌芽。在我们社会里,物质条件不具备,精神上先过渡完全可能。小将在向我们挑战,提出值得深思的问题啦!老兄,要赶上时代,适应时代,这是需要,不然会被历史淘汰的。”

“我宁肯被淘汰,也决不去抄。”

“不要抓住一点,不及其余,你看看这些年轻人吧,太可爱啦,他们开了支,把薪金放在一起,过着俭朴的生活,只吃一角钱以下的菜,准备把钱攒起来支援亚非拉的革命斗争;共同学习经典著作,每天坐在那里读十五页到二十页的《资本论》,管他懂不懂呢、热情总是应该受到鼓励的吧?”

“你就欣赏高歌的形式上义,有朝一日,他们闹散了伙,混合在一起的工资可由你去分,那是包文正都断不清的官司。他们干嘛天天戴八角帽,穿草鞋上班,难道打扮成井冈山的样子,人就会有井冈山的精神了吗?高歌脖子上拴根红布条子,领巾不是领巾,领带不是领带,出什么洋相。你下过命令,不许青工穿包住屁股的阿飞裤,可为什么不禁止他们?其实我看都是一路货色,不过是两种包装而已,出风头是一致的,而且还披上件革命的外衣,所以我认为要更可恶些。”

“你呀你呀!老于,让我说什么好?”他把那大厚本学习心得举起:“你去抄抄几万字试试看,得有股子劲。”

“他那劲使得不对头,直到现在还是个三级磨工。”

“该怎么鼓励鼓励才好呢?”王纬宇还不罢休。

“来,我在他本子上题几句词,如何?”

“妙极了!”王纬宇挺高兴地递过本子来。

于而龙掏出笔,写上了“脚踏实地,不尚浮华”八个大字,推回给他。

王纬宇叫了起来:“他妈的,有这样表扬的吗?”

“泼点冷水会使他头脑清醒,缰绳不勒紧些,就会走偏了路。”

“你呀……”王纬宇说:“一颗闪亮的明星被你扑灭了!”

就是这颗明星,没有过了几年,成了一颗超新星,是全市都知晓的鼎鼎大名的高歌了。

哦,他正站在火车头后边的煤水车上,粗烟囱噗噗地喷吐着大股浓烟,车前顶着几辆货车车皮,顺着通往实验场的铁路专用线冲过来。

想到自己亲手建造起来的工厂,竟变成了双方交锋的战场,心里是不会轻快的,然而,现在谁还听他的呢?

车头后面是武装到牙齿的工人阶级,在实验场里踞守的,是牙齿都武装起来的同样的工人阶级,马上,只要谁一扣扳机,打响第一枪,工人阶级就要屠杀工人阶级了。哦,这一触即发的战争,对一个打过日本鬼子、国民党反动派、美帝国主义的老兵来讲,弄不懂历史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地开玩笑,若是按照因果循环的唯一主义哲学,是什么时候,什么人种下的恶果,才会有今天自相残杀的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