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第2/3页)


五富不信任石热闹,石热闹却对五富最好,他一直说他要请五富喝酒,要把每天所挣的钱花掉只剩十元,他的原则是身上只保证十元钱。
但是,陆总并不是按天结账。五富的裤衩兜里没有钱,石热闹也没有十元钱,他总是向我讨纸烟。
挖到第四天,地沟下面尽是石头,一个上午竟然没挖下几尺。村庄里的人告诉我们,挖地沟曾经雇用过两次民工,都是干了几天嫌太吃亏就走掉了。天上没有掉馅饼的,我去找陆总,当然找陆总我尽量学说岐山县发音,我的意思大致是两点:一、提高工钱和吃住条件。按目下的挖地沟进度,收入根本还不如在西安拾破烂,一天三顿又都是扯面,扯面再好吃,也吃厌了,现在一打嗝儿都是一股酸哄哄的杂酱味,再是住在废弃楼里,天越来越冷了,怎么还能睡得住?二、若不增加工钱和改善吃住条件,那就付过这几天的工钱后我们走人。陆总的眼睛原以为就那么小,瞪起来却大得出奇,但他话不高,叽叽咕咕说了一堆,我听着是西安城的那条塔街的古董市场上有数百家店铺摊子,每年二十多家就退吃(出)了,又有二十多家又进日(入)。
我说:你舍(说)这是傻(啥)意希(思)?
他说:傻(啥)意希(思)?你们太不吃(知)足,你当农民一天能管出(吃)管住了还净落十几元钱?你失(拾)破烂还能赚多少钱?挖地沟不挖出石头挖豆腐呀?!
我说:出(吃)亏可以,总不能大出(吃)亏么!
他说:你考虑,日(入)党退党都自由哩,我不箍你,但走了人那这几天的工钱就没了。
我是以很强硬的口吻和陆总谈判的,但陆总软沓沓地回应我,他的软不是棉花包,是棉花包的都是针。是的,永远不要和老板摊牌,摊牌必须是你能拿住他,否则只会自取其辱。我谈判失败,回去却怎么给五富和石热闹交待呢?我蹲在陆总的办公桌前,无言以对,陆总说:就世(是)这意见,你回去考虑吧。我往起一站,头撞在桌角上,桌角把我头撞破了,两滴血滴在地板上。陆总没让我擦地板上的血,我顺手把桌下的那盆假山石上放置的一个微型小塔攥在手里拿走了。
这个小塔是我蹲在办公桌前时就看见了,它使我当时心中一怔:锁骨菩萨塔!其实并不是锁骨菩萨塔,但这小塔的造型太像那个锁骨菩萨塔了。我的血不能白流的,我得拿走这个小塔,何况这小塔让我清醒若不在这里挖地沟,回去又没了拾破烂的地方了,五千元怎么赚?
我回到了废弃楼,五富和石热闹在吵架,石热闹埋怨五富看见一个女人跑进一楼房间去方便却不制止,五富强辩人家不怕楼内闹鬼,何况已经在房间里方便了怎么制止。石热闹说:你还不是想看人家屁股吗?五富说:人家的屁股就是像白石头么。我骂了他们,告诉我流血谈判的结果,可我隐瞒了许多真相,我说:陆总虽然没有松口增加工钱,但也没有完全拒绝,让我们继续干下去,干完了,这一段下边没有石头就不说了,如果后边石头还多,就以难度适当地增加工钱,而伙食一时无法改变。
石热闹说:永远吃一样的饭我受不了。
五富说:你吃百家饭把嘴还吃馋了?!扯面就扯面吧,可他说如果后边石头多了,就以难度适当增加工钱,他没说怎么个适当?
我说:他倒没具体说。
五富说:那等于没说。
我说:怎么是等于没说?如果后边还有石头,他敢再不增加工钱?这次是不小心撞出了血,下次我就当面给他碰出个血头羊来!
我一说血,五富就抱了我的头看,从被子里掏出一疙瘩棉花点着烧成灰敷在伤口上。
我说:没事。陆总临走送我了一个塔。
我把小塔带到了工地,放在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上。
有了这个小塔,我觉得孟夷纯就看着我。
我们又继续挖地沟,一整天下来,手指蛋全都磨破了皮,三个人没有敢休息,挖了三米。傍晚监工员来验收,却说我们挖的深度不够,还得返工,又一直干到了晚上。回到住处,我浑身就散了架,腰酸背痛,站起来坐不下去,坐下了又站不起来,我的身体确实不如五富和石热闹。五富说:我给你挠挠背。我说我背不痒,只是皮肉绷得紧,你给我拍拍。他拍起来却总是掌握不了节奏,而且拍的不是地方。往下,往下,左边,你不知道左右吗?我趴在那儿,他的手拍下去习惯把掌弓着,真笨!让他干脆用鞋底子拍打。
五富却害怕用力太重,你让他重些重些,他仍是不敢使力。我就说让石热闹来,五富就生气了,打,打,他嘴里咕呐着。啪,啪,啪,脊背扎痒扎痒的,啪,啪啪,感到每一块骨头都松开了,疲倦从骨头缝里往出透。他越打越快,越打越重,他已经在仇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