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3页)


蔡老黑一直走到街东头的巩老大家,坐在那里喝起了茶,还在笑贺主任的那个傻相。巩老大的年龄并不大,三十出头,有一手好的刻功,先前在镇街上摆摊子刻印章,私自刻过一回公章,被公安局抓去判了刑,刑满后就专刻石碑,方圆四个镇的所有墓碑几乎没有不是他的作品。蔡老黑的腰里揣了个名单,他要巩老大刻两个碑,一是“白塔”二字,一是所有捐款人的名姓。巩老大的独眼娘给蔡老黑倒了茶,说:“哎哟,老黑,你要得这么紧,五天里怕是刻不及的!”蔡老黑说:“把别的活往后推一推么,老大呢,我给他说!”老太太一只眼萎缩成一个坑,一只眼却亮如点漆,说:“他在后院给苏红他们刻哩,苏红要刻的字多,也是催得紧,他夜里都没睡了。”蔡老黑说:“苏红,她刻什么,不是给她刻墓碑吧?!”老太太说:“地板厂给学校十万元,要刻个重建高老庄小学纪念碑的。”蔡老黑脑袋嗡地一下大起来,就往后院去,后院里一只狗就蹿上来汪汪地咬,蔡老黑挥拳跺脚地吓唬,狗仍是扑着咬,老太太说:“它只是叫,不会咬人的。苏红来的时候它卧着没起来,你来了它却咬哩,你穿得并不烂呀!黑虎,黑虎,他是个有钱的角儿!”蔡老黑不等老太太过来揽铁绳,已一脚将狗踢翻,又近去提住了铁绳挥拳就打,狗立时不叫了,伏在那里只是喘气。蔡老黑说:“狗眼也瞧我低了?!”老太太跑过来说:“老黑老黑,打狗看主人呢,你要打死黑虎?”巩老大闻声从院子的一间草棚出来,说:“娘,没事,你去吧。”老太太不高兴地拉闭了后院门。蔡老黑说:“老大,不是我要打狗,你把这狗咋培养得恁势利?!”巩老大笑着说:“你是忙人,倒有空儿到我这里来?老早就说也去牛川沟运运砖,却就是走不脱身!”蔡老黑说:“也用不着你去运砖,你把碑子给咱刻了,一样有功德的。”就把捐款人名和“白塔”二字交给了巩老大。巩老大也不言语,拉了蔡老黑往草棚去,草棚里一面大石碑上打了方格,用笔在格里书写了楷字,三分之一已经刻出,蔡老黑看了看,果然是王文龙苏红如何办企业有方,发财不忘办教育,出资十万元扩建高老庄小学的内容。巩老大说:“再急,我也得把人家的活儿弄完吧。”蔡老黑说:“这是拿钱坑人嘛,我不修塔,他们连铺个路面都不肯,我一修塔,他们就扩建学校呀?!学校好好的,让他们来修?”巩老大说:“真是发了财了,一次就拿十万!”蔡老黑说:“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几时竖碑子?”巩老大说:“听说五天后要开个捐款仪式的。”蔡老黑说:“那好,五天后我也开个塔成典礼,你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把我这些东西刻好,我给你多一倍的钱!”巩老大说:“这我怎么要钱呀?一个是为了风脉,一个是为了孩子,谁的钱我也不收!”
从巩老大家出来,蔡老黑已经没了神气,立在屋檐下吸了口香烟,长长地吁气,却见菊娃背着石头迎面走过来。低声叫:“菊娃,菊娃!”菊娃站住,说:“吃谁家宴席去了,穿得这么窝耶!”蔡老黑说:“准备着吃你的宴席呀么!”邪邪地笑。菊娃拿眼极快地扫扫四周,说:“少胡说八道!石头,叫你老黑伯!”脊背上的石头手里提着一个布袋,说:“伯!”蔡老黑过去要把石头抱下来,菊娃说:“我背着,我还急着去店里呢。”蔡老黑说:“石头,不跟你蔡爷爷学针灸了?”菊娃说:“我过去看他,他真的是不好好学针灸,整日画画呢。画画是能吃能喝?我训过他多少次了偏是不听!蔡伯又太溺爱他,随了他的意儿,我得接回去管一管了!”蔡老黑取了石头手里的布袋,布袋里塞的都是些画儿,他拿了一张一边展开要看一边说:“石头,你娘凶不凶?”画幅很小,只有盆口儿般大,画面上是无数个圆圈,一个就躺在那里。蔡老黑说:“你画的是泉还是河里的漩涡?”石头说:“树桩子。”蔡老黑又取了一幅展开,上边画的竟是一个人弯腰在跑。蔡老黑说:“这画的是啥么,你这娃该打!”石头说:“打你!”菊娃就训道:“没大没小,他是你的伯哩!”蔡老黑就笑笑着去拍石头的屁股,拍过了,却极快地捏了一下菊娃的腰,菊娃没有吭声,背了石头就走。蔡老黑撵上来,他看见菊娃的腮帮、耳朵红彤彤的,他说:“菊娃菊娃,我晚上拿些牛骨头去店里,你给石头熬骨髓汤喝。”菊娃说:“你不要来,你来我也不开门的!”蔡老黑又说:“明日白塔封顶呢,你和石头来看热闹啊!”菊娃说:“我不去!”继续往前走。蔡老黑说:“菊娃菊娃,你听我说么……”菊娃说:“大天白日的你喊叫啥哩?!”头也不再回过来,走得越发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