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3/4页)


白塔是不粗的,但五层塔座,七级塔身,青砖压砌,白灰勾线,塔顶上是汉白玉圆锥石,在旷野里还算雄伟,但人去的却并不多,蔡老黑就站在塔下,指挥着雷刚用红绸子遮盖塔一人多高处的一面石刻。西夏过去说:“蔡老黑,谁给你打扮的,穿上西服了,脚上却是一双旧布鞋!”蔡老黑说:“西夏来了,欢迎欢迎!子路呢?”西夏说:“他一会儿来。”蔡老黑说:“你说穿布鞋太土了吗,咱是农民么,土洋结合咧!”西夏看着散落在塔四周的人,虽不甚多,却个个虔诚,已经在塔前燃香焚纸,就问:“今日能来多少人,请什么领导吗?”蔡老黑说:“乡里人哪有个时间概念,恐怕是都来吧,谁不想无病无灾呢?雷刚,九明——”雷刚和九明跑过来,蔡老黑说:“你俩去镇外的路口上,把人往这儿赶!寺里的师傅一到,咱就开始呀!”雷刚九明一路小跑而去,西夏说:“是太壶庙的鹅头和尚吗?”蔡老黑说:“咱这是民间活动,你请政府人来,他们又担心是搞迷信,他们只要不反对阻止就烧了高香了,至于谁来谁不来,都是自愿,谁的头是铁箍了的谁就不来。你喝酒不喝?”西夏说:“今日还喝酒?”蔡老黑说:“正因为是自愿,我才做苞谷酒,谁愿意来谁来,谁能喝就喝。”西夏这才看清塔后起烟火的地方原是在做酒,便跑去看稀罕。但见以地势掘的灶火坑上架着一个大锅,锅上是一木梢罐,木梢罐上反扣着一铁锅,锅沿下就有一小竹筒儿。烧酒人说:“一揭幕,就出酒呀!”西夏说:“苞谷酒是什么味,好喝不?”烧酒人说:“还能不好喝,西夏!”西夏说:“我认不得你,你知道我的名字?”烧酒人说:“我是菊娃的姐夫哩!”西夏立即不言语了,走开来,但她对那个长着大红鼻子的烧酒人倒有些好感,想:这蔡老黑野家伙,亏他能想到在现场烧酒么!过来问娘那烧酒人是不是菊娃的姐夫,娘说是,他爷一辈子烧酒,他爹一辈子烧酒,他也烧,是个老烧头哩!西夏再看那红鼻子,红鼻子人也在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捏了捏红鼻子,低头烧起火来。西夏突然后悔没有带相机,想返回去取,又怕来不及,就只好到处走动,看了庆来几个人如何装火铳,看了那烧香人的供奉盘里放的是些什么东西,去看了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们身上的裹兜的刺绣和脚上虎头鞋的形状,后来就去看另一个已竖起的石碑上的捐款人名。寻了半天,上边发现了有南驴伯的名字,旁边就拥过来好多人问:我在啊哒?我在啊哒?有人始终未寻到自己的名字,跑去问蔡老黑,说他是捐了钱的,二十元呢,平利可以作证,但平利的名字刻上去了怎么没有我的?蔡老黑便解释说刻碑时间太紧,又没有太大的石碑,巩老大就只刻了三分之二的人名,剩下的过几天就刻好了再竖在这里。没刻上名的人大为遗憾,说:“老黑,上边怎么也没你的名字?”蔡老黑说:“我不要名!”旁边一人说:“蔡老黑是人大代表了,他思想好,他的名字刻在咱心里!”蔡老黑说:“这话不敢说!我只是尽能力为咱高老庄办点实事罢了,扯不上代表不代表的,即使扯上,人民代表人民选,选上代表为人民呣!”那人说:“老黑,听说这回县上人代会上吴镇长要高升呀?”蔡老黑说:“你哪儿的消息?我不知道。”那人说:“你不知道?前天听说吴镇长又从地板厂拉了一车地板条进县上孝敬人了,你不知道?”蔡老黑说:“不知道。我好像听说过地板厂要扩建,寻吴镇长审批征用地的。”那人说:“咱这儿山多地少,农民盖个房子卡得那么死,地板厂占了那么一大片,还扩建呀?哪能批?!”一个人说:“人家就批了!”那人说:“苏红她拿屄交换哩!现在倒资助重修学校呀,学校是为人师表的地方,让娃娃都当婊子吗?今日我没去,她亲自来请过我的,我就不去!”
又等了半天,人陆续来了一些,但大都是些病人,被家人搀扶了或背着。鹅头和尚也到了,他被蔡老黑邀请在塔前坐了。但雷刚和九明还没有回来,好不容易盼着雷刚领着十多个人来了,雷刚说,相当多的人在路口挡住了,但都是去学校参加会了才能再来的,所以九明还留在那里等。蔡老黑就躁了,骂道:“去了就不要来!咱开始!”让雷刚招呼散着的人都集中过来。西夏陪着娘和三婶绕着塔看,见骥林娘也颠着小脚来了,三个老姊妹就嘁嘁啾啾说话,西夏一时却觉得身上发凉,而且肚子隐隐疼起来。骥林娘说:“西夏,你咋啦,鼻梁上出汗了?”西夏说:“肚子不舒服,没事的。”娘说:“想不想拉,拉一泡会好些。”西夏也就觉得肚子下坠,想拉,四处张望,附近竟没个厕所。这时,石头的舅和岭子站到了塔身的后边,娘叫道:“背梁,背梁!”石头的舅不知看见了什么,手在怀里抓痒,咧着嘴笑,牙跟的红肉露出来,听到叫声,走过来。娘说:“就你两个来了,石头呢?我只说你们会把石头背来的,怎么没让他来?”背梁说:“她妈接到店里去了。”娘说:“这菊娃,她怎么不带石头来,没人告诉她吗?”西夏不愿看到这两口,给三婶说了声她寻地方解个手呀,朝坡根的一片小树林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