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河边(第2/6页)

那女孩儿是个杏核眼,瞪起来很好看,眉毛有点立着,好像一把张开的剪刀。她穿一件黑色衬衫,一只手抄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拎着一把西瓜刀。我操,如果说于小齐是我的梦中情人,那么这个女孩儿就是我噩梦中的情人。

更为诡吊的事情发生在后面,我的目光跟着那女孩儿,她走回流氓堆里,那儿还有好几个女孩。她和其中一个低头交谈着什么,我一看那个人,竟然是于小齐。当时我的脑袋呜的一声,好像有架飞机从头顶上开过去。于小齐是少女帮的?怎么可能?

我在后面探头探脑的,于小齐也看见了我,露出惊喜的神色,又冲着那家伙努努嘴,对我扮了个鬼脸。这时杨一按住我的脖子,让我低下头去。

后来,黄莺又走了过来。她就像阅兵一样看着我们,踱了个来回。我看着她胸口那对标志性建筑,忽然头皮发麻,多年前被打成脑震荡时的回忆又注入了我的血管,呈现出低血糖的状态,出虚汗,心跳加速,脸色苍白。与此同时,我身边的杨一往人堆里缩了缩,他轻声对我说:“别发抖,她认不出我们了。”

我和杨一退缩到人群的最后面,我微微沉下去,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她。河滩上一片寂静,那对大胸好像是整个世界的消音器,只要它们一出现就肯定鸦雀无声。

她果然没认出我们。经过这好几年的时间,她从一个念初中的大胸女生成长为矮胖的大胸女人,脑袋上很时髦地顶着一副墨镜。后来她回过头,问虾皮:“搜了多少钱?”虾皮说:“不多,才一百多块钱。”黄莺说:“平分了。”这伙人就当着我们的面分赃,每人拿到毛票若干。我们都看得义愤填膺,零花钱本来就不多,让他们洗劫殆尽,这个暑假等于提前结束了。钱分到那个西瓜刀女孩儿时,她哈哈大笑,摇摇头。黄莺说:“反正你有钱,你就算了。”又分到于小齐手里,于小齐也摇头。黄莺就问西瓜刀女孩儿:“她谁啊,怎么这么不开眼?”西瓜刀女孩儿说:“她是乖妹,别带坏她了。”黄莺说:“那就算了。”分完钱,她很屌地吹了声口哨,说:“收队啦。”

那伙人簇拥着黄莺往桥堍上走,我想今天算是躲过一劫,刚想松口气,于小齐忽然回头喊我名字:“路小路,路小路。咦?你躲什么啊??”这时黄莺回过头,问于小齐:“谁是路小路?”于小齐茫然地指了指我。我听见杨一说:“该死。”我叹了口气,仰望天空,太阳依旧耀眼。我被打成脑震荡那次,也是看到一片蓝天,蓝天上漂浮着十几个拳头。

黄莺站在那里,相隔二三十米的距离,她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她和那西瓜刀女孩儿耳语几句,拎着一根铜皮带头,独自走了过来。她的胸,我曾经念念不忘的胸,曾经让所有男生都提前性成熟的胸,一个指着我,一个指着杨一。

她把墨镜摘下来,很低地架在鼻梁上,眼睛从墨镜上方看着我们。我从前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长得还挺水灵,我光注意她的胸部了。她手拎皮带的样子让我想起革命电影里军统局的女打手,军统局有女打手吗?我怀疑是我小时候做的春梦。

“怪不得那么眼熟。”黄莺说,“路小路,还有你,杨一。”

我们都不说话。

黄莺说:“躲?躲得了吗?”

我们还是不说话。

“还记得我吗?忘记了?”她面带嘲讽,把手里的皮带抡了一圈,空气中发出咻咻的声音,“不说话?不说话就不挨打了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一梗着脖子说:“记得。”话音未落,脑袋上挨了一皮带。杨一捂着头蹲在地上。我看着黄莺,还没来得及害怕,忽然眼前一花,脑袋上也挨了一皮带。黄莺说:“你他妈也该打,你还敢看我!”巨大的疼痛从我头顶贯穿全身,一直沉淀到脚底,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铜皮带抽在脑袋上,这种皮肉之痛铭心刻骨,令人意志崩溃。

她抽打我的时候,河滩上一片肃穆。为什么这么安静,我也搞不懂。过了很多年,我发现这件事在记忆中有一种残酷的美感,我这半辈子打过人,也被人打过,,都没有这种审美的境界。当时的肃穆,可能是因为围观者也被这种美所震慑。

后来她拎着皮带走掉了。我以为她会把手下叫过来,把我们打个半死,可她没这么干。她就这么走了,我都没有目送她远去。这一皮带是我少年时代领受的纪念,仿佛不是为了惩罚我们,而是为了让我们永远地记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