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君子棋(第3/9页)

警察都被派到胡同口,守门的则是奉天兵,看来吴郁文今天是铁了心要以势压人。

守门的士兵早接了指示,今天吴队长的寿宴,来的宾客许进不许出。他们看见刘、黄二人到了,也不阻拦,推门让他们进去。两人绕过照壁进了院子,黄克武一愣。

这种刮风天,院子里居然还摆了七八张枣木圆桌。桌上潦草地摆着一壶茶,几盘果品,大风一起就落满灰土,也没人碰。每张桌子边都坐着五六个人,个个愁眉苦脸,垂坐在椅子上也不言语,如同泥塑。没有知客的管事,也没戏班子唱曲儿,只有十来个士兵站在东西两厢门口,擦着枪,抽着卷烟,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好像野猫盯着老鼠一样。

刘、黄二人从席间穿行而过,黄克武左右张望,能认出差不多七八成的宾客,都是京城里叫得上号的大商人。这些家伙平时穿的都是绸面,今天却特地换了身布衫,那点小心思不言而喻。

本来这些大商家背后都有政界的靠山,吴郁文平时也不敢惹。可如今局势大乱,那帮子高官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空管这些人。吴郁文自己打算一跑了之,不怕得罪人,所以才想把他们拘过来,做笔一锤子买卖。黄克武虽然憨直,脑子却不笨,这个局面很快就想明白了。

忽然一个人从席间猛然站起,奉天兵们的长枪哗啦一下都抬了起来。那人吓得连忙抬起双手连声解释:“我就是跟他说个话,说个话……”然后扯住了刘一鸣的袖子。刘一鸣认出来他是正德祥的老板,跟自己算是半个熟人,客客气气道:“王老板,您有事儿?”

王老板面带焦虑:“你们五脉,到底打算怎么办?”刘一鸣道:“这不是还在里头商量着嘛。”王老板突然一拱手,刻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的一群宾客都能听见:“明眼梅花的名头,京城里人人皆知。去伪存真,明察秋毫,那是半点不会含糊的,有他们在,咱们尽可以放心!”周围的泥塑们听见这话,纷纷活了过来,也七嘴八舌夸赞起来。

刘一鸣听出来了,这帮商人不敢顶撞吴郁文,只好向五脉施加压力。他也不多说,只向四周一拱手:“五脉一定会给各位一个公道。”然后拽着黄克武赶紧往里面走。

过了月门,黄克武低声道:“你说这吴郁文,直接要钱不就得了?何必打什么古董买卖的旗号,这不脱裤子放屁吗?”刘一鸣道:“直接要钱,那算敲诈;现在是做买卖,估价的是五脉,他照价收钱,挨骂也是咱们在前头顶着——嘿嘿,吴阎王分寸可拿得很准呢。”

“大刘你看得倒是明白,可没啥用啊?”黄克武埋怨。

“所以你以后别老催我说……”刘一鸣扬首望天,口气悠悠,“多说无益,嗯?”

说话间两人进了二进的小院子。院子里没有圆桌,只有几条长凳。十来名长衫男子或坐或站,有的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黄克武扫了一眼,老态龙钟的族长沈默端坐正中,默然不语,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长衫男子面无表情,负手而立。五脉各家的长辈围在四周,还有几位被族里寄以厚望的年轻高手在后头站着——五脉的精英,差不多都来齐了。

这些人加到一起的学问,能把吴郁文羞出几条大街去。可人家手里有枪,所以他们只能在这小院里坐困愁城。

刘一鸣走了几步,突然轻轻发出一声“咦”,似乎觉出什么异样。黄克武侧头问他怎么了,刘一鸣摇摇头没说什么。

他出去接黄克武时,这些人正争吵不休,可现在不知为何都安静下来。他们的神情虽然还是皱眉不展,但眉眼之间带着微妙的如释重负。才离开短短十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刘一鸣疑窦大起。

看到刘一鸣、黄克武来了,众人让开一条路。两人走到族长沈默跟前,黄克武把包袱解下来,躬身说:“大爷爷,东西送到了。”沈默双手拄着拐杖,低垂的眼皮只是微微扯动了一下。他旁边那名男子开口道:“那就往里送吧,别让人等急了。”

说话的人叫药慎行,他本家精通瓷器,其他几行也十分精通,此人长袖善舞,擅长结交人物,是族里公认的下一任族长的人选。他代表族长发号施令,也算正常。

刘一鸣眼神一眯。药慎行这话听着有意思。往里送?这么说,家里派去给吴郁文掌眼的人选,已经定了?

黄克武站在原地,却没人接他手里的包袱。那些精英人物都不经意地把脸别过去,装没看见。药慎行说了把包袱往里送,可没明确提出让谁去送。刘一鸣心中冷笑,家里这些长辈一贯如此,他们怕会被连累,连送包袱都不敢。他一扯黄克武的包袱:“老黄,没听见族长说的吗?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