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2/3页)

没用多久K就发现镇子是空的。无论是民居、店铺还是宾馆,都空无一人。唯一的一条水泥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只白色塑料袋在路中央随风飘舞。也没有看见任何动物。无论是狗、猫,还是其他家畜。他走进一家小卖部(门没有锁),打开摆在柜台上的电视机。雪花。他换了几个台。雪花。雪花。雪花。他关掉电视。他拿起柜台里的电话。话筒里传来的信号音让他心跳突然加速。他想了想,拨了两个他记得的号码——他只记得这两个。拨不通,当然。他放回电话。他对着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饼干、零食的玻璃柜台研究了一会儿。他看中了一盒曲奇。但他没有去拿。

K一路上发现了好几辆停着的摩托车。其中一辆插着钥匙。他骑上去试着发动了一下。引擎发出快活的呼噜声。他本来只是想试骑一下,但想到这可以大大加快勘察的进度,K决定继续骑下去。

骑在摩托车上,K才突然意识到天气有多么好。这是五月(昨天是5月5日,他记得——当然,如果昨天确实是昨天的话)。阳光灿烂。天空蓝得令人吃惊。几朵移动的云就像正在空中散步。路拐了个弯,开始贴着海边蜿蜒前进。尽管路上只有K一辆车,他依然沿着马路中间单黄线的右侧行驶。海始终在他的左侧闪闪发光。

经过一天的勘察,K的成果大致如下:他发现了一座小港口,港口旁边有候船室和售票处,但没有看见客轮,只停着几艘渔船。没有一丝人影。到处都静悄悄的。除了海涛声。港口附近有家稍大的超市,从门玻璃往里看(门锁着),货品相当齐全。他还发现了一个小型的加油站(他顺手给摩托车加满了油)。居民区主要集中在港口和海滩——两者相距大概两公里——这两片区域。面向沙滩有两家宾馆。一家外墙是蓝色,一家是白色。都褪色得很厉害。民居大多是石头砌成的两层楼房,屋顶的瓦片上均匀密集地压着大鹅卵石。有几户门口晾着渔网。K敲了几户人家的门。没有任何反应。几乎所有人家的门都没锁,有的甚至虚掩着。他走进其中一家转了转。陈设很简陋。但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没有人。

K没有发现镇政府或类似于镇政府的地方。

K也没有发现派出所或类似于派出所的地方。

它们也许在岛的另一面,K想,在他今天已经来不及去的那面。K在港口售票处的窗口发现了镇的名字。这是一个岛。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岛。但从窗口贴着的起点和终点名称,可以推断出它应该位于东海。

回家路上他顺便观赏了日落。

K度过了在岛上的第一个晚上。虽然感到困惑不安,但由于白天的奔波,他还是睡得不错。醒来后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他立刻爬起来去看窗口(昨晚他没拉窗帘也没关窗)。海还在那儿。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失望。

接下来的几天K一直在既好像有目的又好像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他骑着摩托车跑遍了全岛(不能骑的地方就走)。岛比他想象的要大。岛的另一面——东面——没有沙滩,全是黄色的石头悬崖。东南边地势最高,那儿有片树林。K又发现了三个缩在海岬里的小渔村,最小的一个只有十几户,它们的房屋比港口和沙滩的更破旧。K一个人也没遇见。不仅是人,K没有看见任何活的东西,除了树和野草。当然,海里有鱼(应该有),但K看不见。

K在岛的另一面也没有发现镇政府或派出所或诸如此类的地方。

冰箱里的食物储备吃光后,K去了港口边的超市。他用石头敲破门玻璃,手伸进去从里面打开门。看上去这里的东西可以够他用一辈子。第一次他拿了米、罐头和饼干。第二次他拿了鱿鱼丝、萨其马和速溶咖啡。第三次他拿了卷筒纸和一瓶葡萄酒。他给摩托车又加了一次油。

一个月后,K已经彻底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渐渐恢复了以前的日常作息(但比以前睡得更早,也起得更早)。他开始接着看读了一半的书。他开始继续工作。事实上,K发现在这里他工作得更好。工作腻了他就去海边散步。或者骑摩托车在空荡荡的岛上兜风。天气好的夜晚他会躺在沙滩上看星星。看好几个小时。星星总让他想到那个没解决的疑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正如他一开始就想过的,这有点像梦。但如果是梦,那么就一定会醒。所以也就无须担心。这也有点像死。我也许死了,K有时候想。但如果这就是死,K想,那么看来死并没有人们想的那么糟糕。而且,进一步说,如果这是死,他同样也无须担心。因为死就是死。死了就不可能复活。没人能拿死有什么办法。就像没人能拿梦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