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FL(第3/4页)

“你去哪儿了?”我冷冷地问(虽然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轻手轻脚——就像知道犯了错的孩子那样——地脱下大衣,围巾和皮鞋,然后站在那儿,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下楼转了转。”她说,“书全都看完了。一个人也没碰见,你放心。”

我摇摇头,“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他们会把你……”我说不下去了。

这次事件直接导致了两个结果:一是我又买了一面墙的新书架(及新书),二是我决定带她出门做一次旅行。我们决定去海边。冬天的海边人应该不多。而且她说想看看地球上最伟大的景观(我想来想去只能是海)。我们一起上网给她买了全套服装(能整个遮住头部的帽子和围巾,大墨镜,宽松的羽绒服,灯笼运动裤,最大号的手套和棉靴)。我请了一周的年休假。我订了一家可以直接走到海滩的酒店。我租了辆SUV,特意选在半夜出发。我们听了一路的摇滚乐。天快亮时,穿过摇滚乐传来海涛声。

下车时,她看上去既像木乃伊又像迈克尔·杰克逊。

我们走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窗帘。然后我打电话对前台说我朋友有惧光症,而且极端过敏,所以请服务员不要来打扫房间。然后我开始睡觉,她则靠在我旁边看书(我订的是大床房)。我很快就睡着了。

开始几天我们只敢半夜去海边(虽然我们似乎是唯一的游客)。白天我睡觉,她看书。有次醒来我看见她背对着我,正在透过阳台落地窗帘的缝隙看外面的海。

我看了好一会儿她的背影。然后我说了一声“嗨”。

她转过头。“你醒了?”她说,“天还亮着。”

“我们现在去海边。”我说。

“现在?不危险吗?”她看着我,眨眨眼睛。

我摇摇头,“不要紧。没有人。而且有我在。”

我们在海滩上手牵手走了好几个小时。当然,她全副武装(所以准确地说,是手套牵着手套)。我们一直走到太阳像沉船一样沉入大海。然后天一瞬间就黑下来。

那之后我们每天下午都去海边散步。我捡了一些漂亮的贝壳。我们几乎不怎么说话。最后一天我们走得很远,发现了一个避风的小海岬。我们背靠着一面巨大光滑的石壁,肩并肩地坐下。这里谁也看不见我们。她摘下帽子和墨镜。

我们沉默地看着眼前铅灰色的,无边无际的大海。大海看久了就像另一个星球。

“真想一直这样。”过了一会儿,她说。

“嗯?”我回过神。

“一直跟你在一起。一直待在海边。一直看书。”

“也许我们可以去租个无人海岛。”

“真的?”她转过头,看着我,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建一栋石头小屋,里面放满书——就像个小图书馆。然后每天看书,散步,对着大海发呆。”

“哦——”她做出幸福得要晕倒的样子。她把头轻轻枕在我肩上。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书?”我问。我一直想问。

她想了想。“因为那是人类制造出的最美好的东西。”她说。

“你呢?”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书?”

我也想了想。“不知道。为了逃避——也许。”

“逃避?逃避什么?”

“这个世界。逃避这个世界。”我说,“也许我也是外星人。”

“噢?”她抬起头,看着我,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也许你是被派来救我的。”我也看着她,“但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忘了你的任务。”我停顿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那就是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

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以及怎么——知道她出现在我房间的真正原因。也许她早就知道了。也许是我太粗心,或者太兴奋,所以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从海边回来后,我就开始积极筹备我们的“海岛隐居计划”。我核算自己的财产。上网搜寻可供出租的无人海岛。甚至和她一起设计石头小屋的建筑图。我好几次梦见和她在海边散步。

总之,当我意识到她有问题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一天下班回家,我发现她倒在沙发上。她怕冷似的蜷成一团,本来灰蓝色的皮肤变成了霉灰色。我把她抱到怀里。她好像一下子轻了很多。她好像成了一个空壳。

她睁开眼睛,对我虚弱地笑笑。

“你怎么了?”我说。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我不行了。”

“你不是说有五十年吗?”

“那是指在没有爱的情况下。”

“爱?”

“对——爱。爱对人类没问题,但对我们有毒。”

“为什么——爱?有毒?”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