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第2/2页)

萧队长问:

“他们还吃租子吗?”

老田头说:“可不吃咋的!他们献几垧坏地,留大片好地。还是租出去,自己是锹镐不动,锄镰不入手。”

白大嫂子也挤上来说道:

“你说的还是他们留的地呢。要是萧队长还不来呀,分劈了的房子地,他们也要往回收。”

“可不是咋的!”这回答话的,是双目失明的老田太太。听说萧队长来了,她拄一根拐杖,摸进农会。这会子她说:“八月前,韩老六的小点子[3]江秀英来这大院,站在当院,威威势势叫我们老头好好给她看院子,别弄埋汰了。又说:她家屋顶上,开朵红花,大门外,榆树开白花。世道又兴变,他们还能往回搬。”

张景瑞说道:

“听她瞎造模[4]!哪有屋顶开红花,榆树开白花的道理?”

“榆树开白花,我没见着,”老孙头说,“屋顶开红花,倒是亲眼瞅着了,通红通红,像洋粉莲似的。也真是怪事。光绪二十年,老唐家屋顶,也开过红花。”

萧队长寻思一会,解释道:

“也并不怪,风把花籽刮上草屋顶,长出苗来,到时候,就开花了。”

萧祥说到这,望着瞎老太太,问道:“你怎么搬出去了,老田太太?”

老孙头代她回答道:

“撵大院了。”

“谁敢撵他们?”

“屯子里说了算的人。”

萧队长不往下问,他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了。他问杜善人唐抓子如今在哪里?他们的地都分完了没有?回答不一样,有说分利索了的,也有说没有分完的。老出头坐在炕沿上,跷起右脚,在破靶兀靶拉头上敲一敲他的烟袋锅子,叹一口气说道:

“唉,咱们这位主任一上台,屯子就变了样了。他是心向着地主,背冲着穷哥。斗地主他不上劲,罚个百儿八十的,就挡了灾。斗小闷头[5],他就起劲。刘德山是中农,本人出担架去了,家里给踢蹬光了。”

萧队长问道:

“你们这位张主任,算是什么农?”

“什么农也不是,是个二八月庄稼人[6]。”

“他连二八月庄稼人也够不上。”

萧队长说:

“那你们为啥选他呢?”

老田头说:

“斗争东门老崔家,他立了点功。”

萧队长问:

“立了啥功?”

“起出两个金镏子,六个包拢。”

“你这么说,开初他还是个积极分子,往后怎么坏了呢?”

大伙回答这问题,是各式各样的,有的说:他开首露一两手,是糊弄大伙的;有的说:李桂荣把他引上了歪道;也有的说:他家原来是一个破落地主,这人原来就坏,他的外号叫张二坏。老孙头半晌没张嘴,这会子他说:

“我早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玩意,不早对你们说过:决不能选他当小组长,你们不听我的话。”

张景瑞问他:

“你多咱说他不是好玩意?他赏你一皮鞋,你也没敢吱声呀。”

张富英的那一皮鞋脚,老孙头认为是可耻的事,他不愿提起,还瞒着他的老伴,张景瑞如今说出来,这不是有心刁难他是啥?对于这种有意的刁难,老孙头照例是不给回答的,他还是接着他前面的话说道:

“都说,他改了,不逛道儿了,能做咱们头行了,我说:‘不行,改不了的。你们要不信,走着瞧吧。’老言古语没错提:‘兔子多咱也驾不了辕’。”

张景瑞说:

“啥老言古语?尽你自己瞎编的。”

“说他是兔子,是我瞎编?依我说:他不光是兔子,还是耗子呢。”

萧祥笑着,插进来问他:

“你说他是耗子,窟窿在哪?”

老孙头见问,眯着左眼说:

“咱们屯子里人,各干各的,都不一个心,这不算窟窿?”

萧队长点头,据他了解,也正是这样。他望着人堆里问道:“郭全海呢?”

老孙头接嘴:

“你还记得他?他可倒霉了,给人撵出了农会,卖零工夫去了。”

老田头说:

“昨儿上山帮人拉套子去了。”

又唠了一会,吃头晌饭的时候早过了,人们都回家吃饭。萧队长来了,有人撑腰,往后也不怕张富英、李桂荣再折磨人了,人们心都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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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头垫在靰鞡里,一头绕在脚踝周围的白布。

[2] 吃青苞米。

[3] 小老婆。

[4] 造谣。

[5] 小家伙,指中农。

[6] 二月八月农村较闲,二八月庄稼人是半二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