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六(第2/4页)

刘德山媳妇说:

“别看白大嫂子是个妇女,可比你爷们能干。早先她年年给地主薅草,哪一块地,她不熟悉?”

老孙头站起身来,用手指掸掸衣上的尘土说道:

“白大嫂子行,咱可不行。”

众人说道:

“别客气。”

老孙头不睬他们的话,光顾说道:

“咱推一个人,这人大伙都认识,咱们屯子里的头把手,是咱们的头行人,要不是他,韩老五还抓不住呢。”

小猪倌在炕上叫道:

“不用你说了,郭主任,咱们都拥护。”

往后,又有人提到李大个子和老初。李大个子又提到刘德山,引起大伙的议论。

老初说:

“他是中农,怎么能行呢?”

李大个子说:

“他可是跟咱们一个心眼。这回上前方,看到咱们军队,他心就变了。咱们这屯子里的地,数他顶熟悉,哪块是涝地[1];哪块地旱涝保收;哪块地好年成打多少粮;哪块地在哪一年涨过大水,钓过大鱼,他都清楚。”

大家又碰到个难题,到底能不能请中农来做评议?许多眼睛瞅着萧队长。萧队长起来说道:

“要问中农愿不愿意把自己的地打烂重分。”

刘德山说:

“可以。”

老初问道:

“光说‘可以’,倒是乐不乐意呢?”

刘德山半晌不吱声,萧队长知道他不大乐意,就说:

“这事慢慢再说吧。”

会议进行着,讨论往年分地的情形。萧队长随便挑个地主问大伙:

“你们说,唐抓子的地都献出来了吗?”

刘德山对地主的地最熟悉,他反问一句:

“唐抓子献了多少地?”

郭全海回答:

“九十六垧。”

刘德山摇头:

“他不止这些。”刘德山说着,又在心里默算一下子,说道:“他有一百二十来垧地。”

萧队长听到这儿,插进来说:

“照你说,他隐瞒地了?”

刘德山说:

“嗯哪,准有黑地。”

萧队长跟大伙提出了黑地的问题,给大伙讨论。妇女组里,刘桂兰站起来说:

“怨不得头年我给唐抓子薅草,一根垄老半天也薅不完。”

萧队长吃惊地问道:

“头年他还叫工夫薅草?”

刘桂兰说:

“可不是咋的?一根垄那么老长,一垧地那么老大,三天薅不完,要是没有隐瞒不报的黑地,我就不信。”

白大嫂子也说,她给杜善人薅草,也是一样。给地主们打过短工、薅过草的妇女们都起来证明地主除开留的地,还有黑地,自己种不完,还是叫工夫,还是剥削人。检讨起来,往年因为地情不明,干部没经验,分地真是二五眼[2]。

往年没收韩家的地以后,各家地主,都献地了,但都献远地,献坏地,少献地。给自己留的是好地、近地,而且留得多。加上隐瞒不报的黑地,地主依然是地主,还是暗暗把地租出去,吃租子,或是零碎叫工夫,剥削着劳金。

贫雇农里头,除了自己不敢要地的人家,其他各户分到的地,又坏、又远、又少、又分散。老田头分一垧地,劈做两块。一块是黄土包子地,在西门外;一块是好地,在北门外的黄泥河子的北边,送粪拉庄稼,得蹚水过河。老孙头往年不说不敢要地,实际不敢要,随便人家分块地,又不好好地侍弄,打的粮食不够吃。这时候,萧队长问他:

“你地好不好?”

老孙头回答:

“咋不好呢?种啥长啥。”

老初也起来说道:

“我家的地顶近的一块,也在五里外,铲趟不上,不长庄稼,净长苣荬菜[3]。”

听到这些话,萧队长和郭全海合计,叫大伙多开几次会,多提意见。今年形势好,家家想要地,分地比分浮还要热闹。个个说话,家家争地。分地的办法,大伙一致公议,两头打乱重分,依照《中国土地法大纲》,地主的地全部没收,不留地,再按照他应得的数,分他一份。中农原则上不动。在这点上,起了争论,有的说中农地不动,就不好分。顶好中农也打乱,再分给他地,不叫他吃亏,他原来是百年不用粪的地,还是给他这样的地,只是地方变动,好叫大伙打乱重分,分得匀匀的。萧队长瞅瞅刘德山,瞅他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吱,老初扯起大嗓门问道:

“老刘你怎么样?打乱行不行?”

萧队长却补充着说:

“老刘你有困难,不愿意,也只管说。”

刘德山慢条斯理地说道:

“萧队长要不叫说,我也不说。我家那块月芽地[4],是我老人成年溜辈摔汗珠子,苦挣下来的,侍弄多年,地性摸熟了。地南头还连着一块坟茔地,我大爷、爹、妈,都埋在那儿,跟自己地连着在一块,清明扫个墓,上个坟唔的,也比较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