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2/78页)

原来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这位秃顶的老兄并不是斯拉维亚保险公司的代表朴克拉倍克先生,而是冯·史瓦茨贝格少将。少将穿上便服对各个要塞进行私访,想给布杰约维策一个措手不及。

他是在人世间出没过的最恐怖的私访将军,只要发现了任何违背秩序的东西,他就对要塞主管官员说:

“你有手枪没有?”“有,我有。”“那好!我要是处在你的地位,我肯定知道该怎么样使用手枪,因为我在这儿看见的不是要塞部队,而是他妈的猪圈。”

事实上,他一私访就肯定有人在什么地方自杀,冯·史瓦茨贝格少将也就能得出满意的结论:“就该这样!这才叫军人风度!”

如果他视察之后还有人活着,他似乎就完全高兴不起来了。他还有一种把别人往不愉快的地方调动的狂热。一个军官哪怕只是最轻微地得罪了他,也只能跟自己的要塞告别,到黑山前线去朝圣,或到加里西亚某个肮脏角落的醉醺醺的劣等要塞去干活。

“中尉,”他说,“你是在什么地方读军校的?”

“布拉格。”

“你还上过军校呀,你怎么就不知道军官应该怎样对部下负责呢!你这情况太可爱了。其次,你跟部下说话就像跟他是哥们儿似的,你还没有对他说话就允许他先说话,这就更可爱了。第三,你还容许他侮辱你的上级。作为上述情况的结果,我将采取相应的措施。你叫什么名字,中尉?”

“路卡什。”

“在哪个团队服役?”

“原来在……”

“谢谢,我们谈的并不是你原来在哪里。我想知道的是你现在在哪里。”

“在91步兵团,长官。他们把我调到……”

“调动你了,他们很懂事嘛。他们让你尽早跟随91团到某个地方看一看前线,那对你倒没有坏处。”

“可那是早就决定了的,长官。”

于是少将训斥了起来。他谈到他最近几年所观察到的军官们的一个坏习惯:用亲密的口气跟部下说话。他从其中看出了民主原则横流放肆的危险。士兵是应该处于恐怖状态的,士兵在上级面前必须发抖,必须心惊胆战。军官应该让士兵保持在距自己身体十步之外,不让他们独立思考,甚至根本不思考。可这就是近几年的可悲错误。古代的士兵害怕长官有如害怕烈火与硫磺,可是现在……

少将挥了挥手,表示绝望:“现在大部分军官都娇惯士兵。我原来想说的就是这个。”

少将重新拿起报纸,沉浸到报纸里去。路卡什中尉死白了一张脸,到走廊上去找帅克算账。

他发现帅克站在窗户边,一脸幸福与满足——那是只有一个月的婴儿才能有的表情。小家伙吃饱了,吮足了,“睡觉觉”了。

中尉站住了,对帅克点了点头,指了指一个空包厢,跟着帅克进去,关上了门。

“帅克,”他庄重地说,“终于到了该你那腮帮子挨揍的时候了,你该挨世人所见过的最凶猛的拳头了。你干吗要去攻击那位秃顶的先生?你不知道他就是冯·史瓦茨贝格少将吗?”

“启禀长官,”帅克回答,一脸殉道者的表情,“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过侮辱谁的打算。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少将,连梦也没有梦见过。而他跟斯拉维亚保险公司的代表朴克拉倍克先生的确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朴克拉倍克先生常到我们那里的酒店来。有一回他在桌子边睡着了,有个发善心的人在他秃顶上用永久铅笔写道:“为了保证你子女的聘礼或嫁妆,请允许我们通过附上的保险单向先生提出建议:每期只付三克朗。”当然,每个人都溜掉了,只留下我跟他在一起,因为倒霉的总是我。他醒了过来,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大发脾气,却以为是我干的,他也想拿拳头揍我的腮帮子。”

他那个小字眼“也”从帅克嘴唇边吐出时是那么动人、温情、哀怨,中尉放下了举起的拳头。

但是帅克还在说:“那位先生是不应该为这样一个小错误发那么大脾气的。按照那篇文章所说的每个正常人应有的数目,他的确应该有六万到七万根头发,可少将居然会秃顶,这可是我一辈子也想不到的事。自己说句什么话,却叫别人莫名其妙地接了过去,这正如有人所说,造成了可悲的误会,这种情况是谁也可能碰上的。几年前有个叫席富的裁缝告诉我,他带了一条在玛利波新买的火腿从他干活儿的斯泰马克经过雷奥本到布拉格去。他坐在火车里旅行时,以为旅客里只有自己才是捷克人。快到圣茉莉茨时,他开始把火腿切成片。坐在他对面的一位先生眼巴巴地望着他,嘴里馋涎直冒。裁缝注意到了,大声自言自语道:“你也想吃一片吧,你这个王八蛋?”可那位先生竟然用捷克语回答说:“你要是让我吃,我当然要吃。”于是他们俩一起狼吞虎咽,还没有到布杰约维策已经把火腿报销了。那位先生的名字叫符依切赫·路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