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都山水郎,旷逸乃词仙朱敦儒(第2/3页)

到了京城后,高宗举行殿试,朱敦儒长谈阔论,见解明畅,高宗非常高兴,赐朱敦儒进士出身,任命他担任秘书省正字一职。“秘书省正字”属于文职类,相当于文馆的编辑,虽职位不高但赐进士出身,也等同于“名流”了,仕途的星光大道得以徐徐铺开。时逢南渡初年,朝廷里“主战”与“主和”的声音此起彼伏,朱敦儒选择坚定地站在主战派的阵营中,他内心复国的火焰渐渐点燃,写了很多感时忧愤,富有现实意义的词作。

绍兴十九年(1149),有人弹劾朱敦儒,说他有异端学说,并与李光勾结。李光是南宋名臣,但与秦桧不和。可想而知,朱敦儒因此受到牵连。

就朱敦儒来说,入官场的根本原因,一是受了亡国之痛的刺激,二是中兴国家的愿望使然。但就现实情况看,步入仕途无异于误落尘网:他既无法再追求“清都少年”的自由,也不能完成“刘郎主战”的理想。于是,朱敦儒上书请去,高宗准许还乡。

如果就此解脱倒也是件幸事,尴尬就在于,朱敦儒刚辞官不久,受秦桧胁迫再次出仕,毁了一世的“清名”。

关于朱敦儒“复出”一事,史书上曾有过描述。说当时秦桧当国,喜欢附庸风雅,愿意任用文人墨客,借此粉饰太平。秦桧的儿子也非常喜欢作诗,仰慕朱敦儒,所以“曲线救国”,先任命朱敦儒的儿子为官,然后再任朱敦儒为鸿胪少卿。朱敦儒父爱爆棚,护子心切,自己也已暮年,不想被流放,所以才“晚节不保”出来做官。结果没几年秦桧就死了,朱敦儒随之再被免官。

短暂的出仕竟然成了朱敦儒“平生最大的污点”,很多人为其叹惋。但细想起来,现实中人,能不屈于权势固然可嘉,能顺势而为明哲保身也属常理。明末清初,很多名流学者出仕清廷也是受时局胁迫,像吴梅村因为高堂在上不堪其扰也在清朝做了几年官,但摆过姿态后,很快就辞职还乡了。凡此种种,皆人之常情,或可理解。

晚年的朱敦儒恐怕也是参透了这份世态炎凉,才安心过着自己的隐居生活。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好事近·渔父词》

从潇洒的“少年郎”变为沧桑的“刘郎已老”,从出仕南宋辞官变为“复出”又被罢免,几次转身之后,朱敦儒终于能够跳出红尘,过自己内心一直渴望的生活了。山水风物,不仅有晚来、风定、新月,还有醉了醒了都不知时节不需多虑的自在,更有那水天一色中独钓江天的畅快。

在阅遍人世历尽繁华后,朱敦儒的词有了质的飞跃与回归。“回归”是说他再次回到内心世界,清雅的山水风物依然任由他指挥,犹似当年飘逸浪漫的“清都少年”。而“飞跃”是说他的词已经超越了世俗生活的喜怒哀乐,从“词境”中提炼出了一种永恒悲凉的美感。

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尘劳何事最相亲。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
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沉。世间谁是百年人。个中须著眼,认取自家身。

《临江仙》

少年看山水,山水都是山水,似乎真有容纳天地万物的胸怀,指挥风云雷电的魄力。然而,人到中年,经过了尘世蹉跎,看惯了尔虞我诈,读懂了无可奈何,才知道自由对于生命的宝贵。梦想随着无情的现实慢慢缩小,但内心的天地却随岁月变迁而日渐开阔。及至老年,那山水依然是山水,但流水滔滔,飞光忽忽,看破后,才知人生不过是颠倒的梦境,世事不过是百变的浮云。这其中,来来去去,忙忙碌碌,“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每天从早忙到晚,过了寒冬腊月又是春暖花开;昼夜交替,四季更迭,从不因尘世的熙熙攘攘而驻足停留。这是朱敦儒的词旨,又何尝不是人生的真谛!

如果说少年的朱敦儒多的是潇洒和浪漫,那么晚年的朱敦儒多的便是旷达和超脱。同样是山水,却挥洒出不一样的风致。语味淡远悠扬,更添凝练隽永。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西江月》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西江月》

朱敦儒在《念奴娇》词中曾写道:“老来可喜,是历遍人间,谙知物外。看透虚空,将恨海愁山一时挼碎。”因为历遍人间,看透虚空,才能将从前的愁山恨海都捻碎了,让爱与怨都随时间慢慢消化。所以,在这两首《西江月》中,朱敦儒写下了这样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