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重要的口信及一篮晾洗的衣物(第2/3页)

我就快要尖叫。“求你了,”我说,“收下它们吧。”

莫琳接过花,稍微碰了碰蓬松的白色花瓣。“死人的花。”她低声说道,苦笑了一声,就好像这笑话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你就是奎妮·轩尼斯,是吧?”

我怀疑她有没有听到我对她说的任何话。我说:“你能告诉你丈夫,我来道别过吗?”

她一开始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苔绿色的眼睛攫住我。“我猜你爱上他了。”她的声音很安静,很克制。我的感觉则完全相反:脸烧得厉害。

莫琳没有退让,也没有把目光挪开。

“其实他知道吗?”

“不。完全不知道。我永远不会——”我没有再往下说。我说不出口。

“噢,”她喃喃地说,就好像我已经不由自主地告诉她整个故事了,“好啊,把他带走吧。要是你想要他的话。到屋里去。帮他打包。去吧。”她往回瞟了一眼,看了看那些漂白的窗户。然后她那双疯狂愤怒的眼睛回到我的身上。“去啊,”她唾弃道,“走啊。”

我彻底蒙了。有一个你和我的画面,肩并肩,你戴着驾驶手套,我坐在乘客座位上,我无法自控,开始发抖。尽管树叶已经开始移向,我们仍站在阳光里,莫琳和我。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冷。冷进我的手心,我的皮肤,我的发间。我被彻底冷透了。“要不,还是我走,”她尖刻地笑着说,“那样怎么样?那样更合你的心意吧?”

她转身,朝晾洗衣物大步走去。她把我的花扔在篮子的最顶上,之后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弯下腰去,温柔地拎出一件T恤。我马上认出它来。那是戴维的一件T恤。她把它挂上绳子理平时,脸部第二次柔软下来,就好像他在衣服里面,而她在帮他检查折痕。

那时我意识到,她的悲痛像天空一样无垠。那是一种形式的错乱,但又不是,因为她只剩下错乱。无论莫琳走到哪里,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看什么,她的缺失无处不在。无法逃脱。

“我没有一张他像样的照片。”她说。我一瞬间愚蠢地以为我们仍在谈论你,然后我明白了,当然,我们聊的不是你。戴维是她脑中的唯一。“现在我开始忘记他长什么样了。我才失去他几个星期而已,但当我开始试着在头脑里想他的样子时,有些部分已经有点模糊了,我没法看清他。我的头脑怎么能那么对我?”她带着不加掩饰的困惑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跟你讲这个故事,我明白了莫琳并不期待,甚至不想让我回答。她只是需要发出这些话语的声音,让某个人、任何人听到都好。她并不期待我帮忙,因为根本帮不上忙。站在那里的可以是我,可以是一个邻居;我们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不是戴维。

她拉直T恤的袖子。“我儿子去过湖区。那个时候还可以。我大概知道他人在哪里。夜里的时候,我可以对自己说,他那边也是夜里。白天也是一样。但这次我毫无头绪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只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开始哭。一开始是小声哭,但很快变成了生硬激烈的爆发,就像在大吼大叫。她站在淡蓝色的天空下,瘦削的身子痉挛性地颤抖。留在这里感觉不对,太私密了。但同样地,走开也是一种抛弃。于是我只是站在你家的花园门口,尽量不低下头来和她一起哭泣。哭完以后,她愤怒地抹一把脸。

她说:“如果你觉得想要我丈夫,就把他带走。但如果你不想,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莫琳弯腰去顾洗衣篮。这一次她挂出来各种男士袜子。它们是你的。她全然没有刚才挂戴维T恤时那种温柔。她抽出每只袜子,抛到绳子上,两两之间留出很远的间隔,于是它们看起来像一排展平的单只的脚。那个晾晒的活儿中,有种格外空洞、孤独的东西。她朝下看了看,那个洗衣篮现在想必空了,里面有一束菊花。尽管才刚刚挂完衣物,她又开始松开夹子,把每一只袜子扯下来,一只接一只地把它们重新扔回洗衣篮里。几分钟之后,绳子又空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解释她做的事情,但没有,她只是眯起眼睛,盯着那一篮压着花的湿衣物,就好像她憎恶那一整堆该死的东西。

“你会记得吗?告诉他我来道别过?”我大叫,心悬在嗓子眼里。

她飞快地转头朝向我。眼睛里燃着怒火。“你还没走吗?”她大喊道。

我赶紧退后,飞快地走下福斯桥路,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腿在打颤,但我仍觉得走得不够快。直到接近山脚时,我才停下来,回头张望。她还在那里,站在晾衣绳旁,比绳子高出一点,又在重新晾晒她洗好的衣物。我渐渐明白了,这件事她可能已经做了几个小时。她可能会做上几天。即使她告诉过我,她实际上并不爱你,如果我想,可以把你带走,我还是看到了附在她身上的沉重分量,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对的。我不想从她身边带走你。我从来没想过要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