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3/4页)

朋友们还没走净,虎妞为顾全大家的面子,想拦拦父亲的撒野。可是,一看大家都注意手中的牌,似乎并没理会老头子叨唠什麽,她不便于开口,省得反把事儿弄明了。由他叨唠去吧,都给他个过去了。

哪知道,老头子说着说着绕到她身上来。她决定不吃这一套!他办寿,她跟着忙乱了好几天,反倒没落出好儿来,她不能容让!六十九,七十九也不行,也得讲理!她马上还了回去:

「你自己要花钱办事,碍着我什麽啦?」

老头子遇到了反攻,精神猛然一振。「碍着你什麽了?简直的就跟你!你当我的眼睛不管闲事哪?」

「你看见什麽啦?我受了一天的累,临完拿我杀气呀,先等等!说吧,你看见了什麽?」虎姑娘的疲乏也解了,嘴非常的灵便。

「你甭看着我办事,你眼儿热!看见?我早就全看见了,哼!」

「我干吗眼儿热呀?!」她摇晃着头说。「你到底看见了什麽?」

「那不是?!」刘四往棚里一指──祥子正弯着腰扫地呢。「他呀?」虎妞心里哆嗦了一下,没想到老头的眼睛会这麽尖。「哼!他怎样?」

「不用揣着明白的,说糊涂的!」老头子立了起来。「要他没我,要我没他,乾脆的告诉你得了。我是你爸爸!我应当管!」

虎妞没想到事情破的这麽快,自己的计划才使了不到一半,而老头子已经点破了题!怎办呢?她的脸红起来,黑红,加上半残的粉,与青亮的灯光,好像一块煮老了的猪肝,颜色复杂而难看。她有点疲乏;被这一激,又发着肝火,想不出主意,心中很乱。她不能就这麽窝回去,心中乱也得马上有办法。顶不妥当的主意也比没主意好,她向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服软!好吧,爽性来乾脆的吧,好坏都凭这一锤子了!「今儿个都说清了也好,就打算是这麽笔账儿吧,你怎样呢?我倒要听听!这可是你自己找病,别说我有心气你!」

打牌的人们似乎听见他们父女吵嘴,可是舍不得分心看别的,为抵抗他们的声音,大家把牌更摔得响了一些,而且嘴里叫唤着红的,碰──祥子把事儿已听明白,照旧低着头扫地,他心中有了底;说翻了,揍!

「你简直的是气我吗!」老头子的眼已瞪得极圆。「把我气死,你好去倒贴儿?甭打算,我还得活些年呢!」「甭摆闲盘,你怎办吧?」虎妞心里噗通,嘴里可很硬。「我怎办?不是说过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不能都便宜了个臭拉车的!」

祥子把笤帚扔了,直起腰来,看准了刘四,问:「说谁呢?」刘四狂笑起来:「哈哈,你这小子要造反吗?说你哪,说谁!你给我马上滚!看着你不错,赏你脸,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是干什麽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滚!永远别再教我瞧见你,上他妈的这儿找便宜来啦,啊?」

老头子的声音过大了,招出几个车夫来看热闹。打牌的人们以为刘四又和个车夫吵闹,依旧不肯抬头看看。

祥子没有个便利的嘴,想要说的话很多,可是一句也不到舌头上来。他呆呆的立在那里,直着脖子咽吐沫。「给我滚!快滚!上这儿来找便宜?我往外掏坏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哼!」老头子有点纯为唬吓祥子而唬吓了,他心中恨祥子并不像恨女儿那麽厉害,就是生着气还觉得祥子的确是个老实人。

「好了,我走!」祥子没话可说,只好赶紧离开这里;无论如何,斗嘴他是斗不过他们的。

车夫们本来是看热闹,看见刘四爷骂祥子,大家还记着早晨那一场,觉得很痛快。及至听到老头子往外赶祥子,他们又向着他了──祥子受了那麽多的累,过河拆桥,老头子翻脸不认人,他们替祥子不平。有的赶过来问:「怎麽了,祥子?」祥子摇了摇头。

「祥子你等等走!」虎妞心中打了个闪似的,看清楚:自己的计划是没多大用处了,急不如快,得赶紧抓住祥子,别鸡也飞蛋也打了!「咱们俩的事,一条绳拴着两蚂蚱,谁也跑不了!你等等,等我说明白了!」她转过头来,冲着老头子:「乾脆说了吧,我已经有了,祥子的!他上哪儿我也上哪儿!你是把我给他呢?还是把我们俩一齐赶出去?听你一句话?」

虎妞没想到事情来得这麽快,把最后的一招这麽早就拿出来。刘四爷更没想到事情会弄到了这步天地。但是,事已至此,他不能服软,特别是在大家面前。「你真有脸往外说,我这个老脸都替你发烧!」他打了自己个嘴巴。「呸!好不要脸!」

打牌的人们把手停住了,觉出点不大是味来,可是糊里糊涂,不知是怎回事,搭不上嘴;有的立起来,有的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