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喊魂(第3/4页)

蔺曼卿一袭白衫,来到了母亲的坟茔前,在一个亭子里弹琵琶,其声泣血,饮泪,如泣如诉。山风穿亭而过,她的衣衫轻轻飘动。她在投入地弹奏的时候,蔡观止也在吹埙。音乐是他们安放心灵的家园。他是在离这里很远的一片草地上,雀儿是唯一的听众。他吹了一下就不吹了,她就问他为什么不吹了,他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她问他是不是在想什么人,如果是在想秋水伊人,那她是四小姐蔺曼卿还是温婉女子红豆?他的话像放冷枪打来子弹,那个妖精都要吊死我了,我还会想她?他的话暴露了这样一个秘密,他在惦念红豆。

雀儿忽然挥着小粉拳在蔡观止身上擂鼓,你坏你坏你坏!你贪心不足蛇吞象,吃着碗里的,眼睛还瞟着锅里的,你活该让四小姐吊死。她要吊死你,是因为你要做陈世美。你要是不背叛四小姐,她就不会吊死你。雀儿停止了拳击,暗自思忖,可这四小姐也太残忍了,就算是三少爷做了陈世美,那也不一定非得让他成为吊死鬼呀。要说这个红豆,倒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温婉透明,也难怪三少爷会动心。雀儿问蔡观止是不是在四小姐与红豆之间很难作出选择,蔡观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冷不防悻悻然吐出一句,她们都很优秀。

雀儿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绝招,让他猜她手中的树叶,如果有叶子,那就是四小姐,如果没有叶子,那就是红豆。话音未落,她就跑进了林子里摘树叶,很快又跑了出来。蔡观止犹豫了一下,决定听天由命,他猜了她的左手,她摊开手掌,里面有一片翠叶。他看到了她脸上掠过妩媚地一笑,从她的笑意中看出了名堂,便让她将右手也摊开来,她一脸的难堪,无奈中只得将右手掌也摊开,里面也有一片翠叶。他明白了她的心思,什么也没有说,顾自走了。她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回过神来,便追了上去。

东白山上,军号嘹亮地响了起来。军号声声,有一种催人奋进的力量,让人精神振奋,有一种宗教般的情绪,胸襟顿感开阔,长风激荡。红军营地的军号声像阳光一般的明亮,使人积极向上,使一切愁肠百结都烟消云散。随后可以看到英姑在山坡上吹唢呐,那时残阳如血,唢呐呜咽,她吹的是著名的《十送红军》,红豆用笛子吹过,现在由她来用唢呐再次吹响,闻者无不泪水涟涟,肝肠寸断。

蔺曼卿一声不响地在林间晾衣裳,一件是红旗袍,另一件是白裙子。除了发给她的军装,她还一直保存着这两件旧衣裳,像留下了一段乡愁。她没有保存绣花鞋,因为她不是三寸金莲,它早已让她在早年扔掉了,扔进千柱屋旁边的池塘里去了。她的脸在夕阳下一闪一闪,脸上有着美丽的落霞,可以看出还未消失的青春激情,风华正茂的生命风韵,似乎也有着一丝丝的岁月苍凉,但绝对没有那种遭受岁月摧残的灰暗阴霾。那个在阳光下抬起双臂用红梳子梳头的少女,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至少目前还未曾看到美丽的残酷凋零。

红豆则一个人坐在溪涧边,她像一只迷途忘返的羊羔固执地迷恋水边的青草一样,没有一种理由可以说服自己离去。夕阳映照着她那张俏脸,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宁静与安详。如果看得仔细一点,还可以看出她清秀的脸上淡淡的哀愁,还有黑亮的眼神中隐隐的忧伤。远处,李雅琪朝溪涧这边走来,她很快就来到了红豆的身边。李雅琪脸上带着微笑,这种笑容给了红豆一种温暖,仿佛安静的红豆会成为一片雪花,融化在她的笑容里。安静如小鸟依人的女孩子,总会惹人爱怜的。

附近的树林里还有一个被人遗忘了的姑娘,她就是被狼子摧残后变得冷若冰霜的梅香。三奶奶嫣然归天之后,梅香找了个机会逃出了鬼气森森的千柱屋,直奔东白山红色根据地而来。梅香成为红军女战士后,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一个人躲进林子里练飞刀,总有一天她要报仇,亲手用飞刀穿透狼子藏着狼心的胸膛。人各有命,自从在千柱屋后院的红楼下遭劫之后,梅香几乎不再用嘴巴说话,而改用眼睛说话了,她的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冰封,一颗温柔的少女之心也变成了一块冰,一块铁。她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连她那张红润的脸,也变成了铁青色。这个铁石心肠的姑娘,常年沉默寡言,变得不可理喻,不可亲近,成了著名的冰美人,铁姑娘。磨刀霍霍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胸腔内鸣响。

蔡观止与雀儿回到营地的时候,各人正在做着各人的事情,落日还没有收去它最后的余晖,东白山上一片胭脂红,出奇的宁静。他们在路上碰到了蔺曼卿,她晾好的衣服已经在晚风中像彩旗一样飘扬,她就出现在山道上。他们彼此都站住了,那种难堪可想而知。蔺曼卿的胸脯微微起伏着,像一棵青松在风中发出了松涛声。蔡观止想立即转身逃走,目光却像雷达一样在蔺曼卿身上搜索着绳子,怕她又将自己挂到树枝上吊死。他又睃了雀儿一眼,那意思是你千万别走,如果蔺曼卿要再次吊死他,那她雀儿就要做好拼死相救的准备。雀儿是个机灵人,她开口向蔺曼卿打了招呼,蔺曼卿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她一旦露出了笑影,气氛也就缓和了许多,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