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捕风捉影(第3/3页)

一曲终了,似乎意犹未尽,现在幽幽的琴声,已转换成《梅花三弄》。身世飘零,命若琴弦,英才总是被天妒,红颜总是遭薄命。满以为找到了真命天子,才知道蔡观止这个护花使者居然会是一只装屎的空皮囊。这个混世魔王,原以为他不俗,可以托付芳心,可谁知到头来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呢!想来想去,还是亲情最珍贵了。蔺曼卿下意识地想到了父亲,她从小就喜欢跟他闹别扭,他要往东,她偏要往西,父女俩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天昏地暗,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想来,她那时也太自以为是了,现在她才重新真正地认识了父亲,原来父亲才是一座遮蔽在云雾中的高山,一个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

然而,最令蔺曼卿怀念的还是母亲玲珑。母亲总盼望岁月静好,总希望过现世安稳的平静日子。想到母亲,她又在心底里抱怨父亲,这时的父亲又变成了一个两面人,说到底他对母亲也是薄情的,也许男人总是这样,不停地寻花问柳,不停地寻找刺激。父母的故事终究也是明日黄花了,她幽然叹息了一声,心倏地空落落的。

蔺曼卿忽然想到了死亡,照理,一个有坚定信仰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特别是在兵荒马乱的时代,不长眼睛的一颗子弹就可以掀起一场死神的黑色舞蹈。小妖精挨不得金箍棒,一棒就会显出原形,成为一只绣花鞋。昙花一现,桃花在暮春的风中谢去的样子,还有就是用脚尖捻死一只蚂蚁。一只蝴蝶的死亡,进入化石,或化作岩石上的壁画。

林子上空忽然传来女子隐隐的哭泣声,这当然是蔺曼卿刹那间的幻听。灵魂若能够宁静,心灵如能够安生,那么,身体的存在与消失又有多少差别呢?真不知道那哭声是不是母亲传来的,她已经安眠在青草丛生的墓地里面,她屈死的灵魂是不是依然在旷野上游荡?长满青草的墓地,草丛中是否也开出一朵幽蓝的小花,吐着那一缕淡淡的馨香?到了满月之夜,月光像一只白色的水鸟,静静地跳过一片美丽而安静的积水。父亲就不要说了,因为到目前为止,他是死是活自己也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孤魂野鬼,死后也找不到家,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

蔺曼卿有时候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有时候又不相信。对于亲人,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相信只要自己弹起了琵琶,就可以将亲人的灵魂召来,这样,她们母女又可以在一起了,哪怕相聚在梦里。她再一次弹起了琵琶,带着几分幽怨的琵琶声如泣如诉,那是蔺曼卿心灵泣血的呼唤,她多么希望母亲真的回到自己的身边来,或者托梦给她。母亲活着的时候,也曾经是抚琴的高手,母女连心,虽阴阳两隔,亦心心相印。

荒坡上的那株花树,似乎是代表母亲站在那里,风过处叶相触,发出幽幽的絮语,还飘出淡淡的清香。蔺曼卿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也没有笑容,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她的眉宇似乎隐隐的锁在一起,就像两座青山彼此相连着,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她终究是内敛的,即使内心压抑着什么,也很少直接写在脸上。

蔺曼卿的心就是沉沉的行囊,里面装着的东西实在太多,各种各样的东西纠结在一起,想不沉重也做不到。深秋将尽的东白山已经很有一些寒意,她的心里不见得比这山野的气候会热多少。本来抗战胜利了,举国欢腾,可这小鬼子要凯旋,其疯狂的程度显然已经超过了人们的想象。东白山上阴霾密布,随时都会燃烧起漫天战火。再说,害死母亲的大仇未报,所谓的恋人变了大节,这一切像山崖绝壁上的野藤萝,在她的心头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连气都喘不过来,几近窒息。

蔺曼卿看似在隐忍,眼神中分明有着某种决绝。她并不是一个习惯于隐忍的人,当初她被人骂作是妖精,像一只红色的蝴蝶那样,从压抑沉闷的千柱屋,从鬼气森森的风门村中飞出来,就足以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她的隐忍,意味着火山即将喷发,飓风即将到来,海啸即将产生,沉默,往往是爆发的前奏。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两颗子弹,一颗射向蔺文清,另一颗射向蔡观止。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裂变成了两把飞刀,无数把飞刀,朝着不同的方向凌空飞去,呼啸着,带着一股凌厉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