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父亲的重用

八月里的一天,翟奎正在厚德堂接受康世泰交代的十月份迎圣驾的一桩桩事情,守信突然走进来。守信自三月份起一直负责湖上两处园子的修葺及小玲珑山馆的翻建,如今已工程告竣。翟奎准备告退,康世泰却令他留下。守信翻开工程簿册,一条一款向父亲汇报:建了多少亭,多少阁,多少轩,多少堂,多少桥,多少山康世泰头仰在太师椅上默默听着,心里想,这老二办事确实漂亮,这么大的工程,居然短短五个月全部收场,也真难为他啦。

“好得很。我正暗暗担心来不及呢。”康世泰夸赞道,转脸吩咐翟奎,“你去把守慧找来,我有重要事情向他交代。”

翟奎立刻退下,去东边福字大院。

福字大院的前厅静悄悄的。过天井,进春熙堂,入后院,一阵女子的说笑从屋里传出,细听声音,是芝芝。翟奎在卷棚下站住,令门口丫环进去禀报。丫环转身进门,翟奎目光越过槅扇缝往里窥视。修竹雨手执绢扇坐在椅上,身边茶几上一盅茶,一本书,书翻开伏在那里。芝芝站在修竹雨面前,手舞足蹈,在讲乾隆爷是什么样,格格是什么样,好像是说一个梦,一屋子都是她脆脆的笑。大小姐舒媛坐在一侧,手支香腮,含笑聆听。丫环进去后先站在旁边不敢出声,待二小姐说完,这才禀报。修竹雨立刻丢下绢扇起身出来。翟奎连忙缩回身子,恭谨施礼:“奶奶好。小的来找三爷,老爷要见他。”

修竹雨含笑道:“对不起,他一早出门,还没回来。”

“上哪啦?”

“不晓得。”

翟奎迟疑了一下说:“那,小的告退了。有扰奶奶了。”

“待他回来,我让他立刻去。”

“谢奶奶。”

翟奎一路走一路想,这位奶奶待人倒是挺温雅的,可就命苦,跟三爷日子过得冰清水冷不默契,三爷一早出了门,居然不晓得他上哪儿去。

从福字院出来,翟奎来到守诚住的禄字院。守慧的丰裕盐号被老爷收掉后,如今跟在守诚后面做二事。翟奎想,守诚也许晓得守慧去向。

进院门,正碰上陈碧水陪着新奶奶郑玉娥坐在紫藤架下吃葡萄。郑玉娥因是翟奎把她从瘦马院买进府的,如今又晓得他在府上身份特殊,因此连忙起身向他施礼,脸上禁不住还泛起红晕。陈碧水笑着对她说,慌什么神呀,你坐你的嘛,不碍的。转脸回翟奎话,说守诚不在家,这会儿大概在盐号里呢。

翟奎不敢耽搁,立刻叫了顶轿子去盐号。午后太阳还热,翟奎背上冒汗了。要摆在别的事,翟奎根本无须劳动,支派个小厮跑跑罢了,可这是老爷的事,跟万岁爷的临幸密切相关,不亲自出马怕是不行。

吉和盐号在南河下,好远一段路。翟奎坐在轿子里把轿帘掀开看街景。还剩一个多月万岁爷就要到扬州了,扬州城这一会儿到处都是热火朝天。街面上的砖重铺了,青灰色,缝对缝,整整齐齐。东圈门城楼上新换了琉璃瓦,栏杆亭柱刷了油漆,鲜红的颜色在半空里亮光光。东关古渡和天宁寺码头要停龙船,这一刻正马不停蹄加宽扩建,一辆辆马车驴车把石料木材往那边运。一直在运司衙门外高墙下卖汤圆、卖酸糖球、卖酒酿子、卖洋糖发糕的小摊小贩被赶走了,沿墙新栽了花草树木,立起一道道红栅栏。教场街原来的老牌坊拆掉了,一座四柱三开间七牌楼竖起来,比原来的规模大出一倍,当中悬一金字匾额:“盛世盐都”。小秦淮河两岸人山人海,石工瓦匠在叠石驳岸。听说瘦西湖上新建的七八家园子,一家比一家好,争奇斗艳,湖上的莲花埂被破掉,新建的莲花轿昨天落成,美不胜收翟奎看着想着,眼发花了,帘子放下,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心里一声叹:说一千道一万,花这无数银子都为讨万岁爷的喜呀。

到了吉和盐号,当值的小童人①1见是翟大管家,毕恭毕敬上前请安,告诉翟奎守慧不在。

“守慧早上是来过,但点了一下卯就走了。”守诚从里面走出来说。

“上哪啦?”翟奎有点急了。

守诚摸着头道:“他是跟我说了一下——哪儿的?好像是什么菊花诗会吧?”

“菊花诗会?在哪?”

“我没问。”

翟奎“唉”的一声叹:“这个老三呀,什么时候才能收心呀。”

守诚请翟奎到里面坐坐,招呼小童人给他沏茶。翟奎连声道谢,说老爷等着回话,一刻不能耽搁,就告退了。

翟奎赶回康府回报情况,本以为老爷会大动肝火,把守慧一顿臭骂,可他只是摇摇头,叹口气,对翟奎摆摆手道:“你也太认真了,让下面的人去跑就行了,犯不着自己劳动呀。先回去歇着吧,等这小子回来,再要他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