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第三章

「自那天后,白莫然再没有来看过娘。」他怔怔道:「叹红颜断送,一似青塚荒凉,紫玉消沉。」

鲜血,滴在潭边,转眼被潭水吞噬,失了殷红本色。

肩上,被封龙温暖的掌心蓦然覆盖。

指甲,已经嵌入掌中。他流的血,却远远比不上多年来暗淌的酸楚。所以,他根本没有低头看一看他白皙的掌中,那一滴一滴往下落的鲜血。

白少情缓缓偏头,眸中已经满是水气。

「当时我不足两岁,他们都说娘本来就是那个样模样。正个白家,都知道宋香漓下了毒手,却没一人出来说话。连娘也说,她本来就是那个模样。我虽小,却也知道,娘的脸被那个女人毁了。宋香漓被人毁了容貌,当然不能忍受娘这样的脸出现在白莫然身边。我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娘脸上的,其实是人皮面具。」白少情道:「她不愿我知,我便当不知。」

封龙叹气,「人皮面具。」

「我看得出来。」封龙叹气。第一眼看见那妇人,他已经知道她脸上戴着人皮面具。

「白莫然甜言蜜语骗了我娘。将我们接到白家山庄后,开始还对我们不错;但有一天……」白少情紧盯着瀑布,目光凄历。「有一天我回到屋中,发现娘的样子完全变了。她……在也不美了。」他的声音,已经嘶哑。

「娘其实……极爱白莫然。」

你娘若不是美人,白莫然已有宋香漓,情痴之名天下皆知,又怎会把持不住自己?」

「我知。」

「娘生在山中,虽天生不能视物,却美若天仙。本来可以安安静静度过终身,可她偏偏救了白莫然。」

「可这么多年,娘一个字也没有对我提过。」

「我猜得到。」封龙道:「平凡人,怎能生出你这般男儿?」

「爱到深处,便是徹古痛心。不提也罢。」

「我娘本是倾国倾城之貌。」

「若知我亲手杀了白莫然,娘一定会伤心。」

天上地下,只剩这歌。

封龙挑起白少情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少情,你没有错。从头到尾,根本没有错。」

一瞬间,天地万物仿佛已被这凄怅的歌声震慑而停止声息。

白少情深深看着他,清冷的眸中如今似已沸腾,散发一圈又一圈茫然无措的光华。

玉指峰上,低沉歌声荡漾,唱得凄美。

「我错了,大错特错。你道我不知?」他哭笑,「可我已无去路。可怜可恨可耻可诛,我竟一条也逃不过。皇天后土,无一条我白少情可走的路。」

「你看锁翠勾红,花葉犹自工;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空留落,恨何穷,傾国傾城,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依旧从,须信繁华逐晓风。」

封龙静静看着白少情。

缓缓的,竟伴着封龙唱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样望过白少情,用这样包容和深爱的目光拥抱白少情。只因为,他从不曾见过如此绝望的人,也不曾见过如此绝美的脸。

他紧紧攥手,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恨和悲愤冲击着要找寻出口。本想掉头一走了之,又忽然改变主意,走到封**边,默默坐下。

一刹那,仿佛一切已经停止。

千军万马,仿佛在胸膛里厮杀起来,数不尽血迹斑斑。

他们忘了瀑布,忘了水声,忘了正义教和江湖,忘了宝藏和惊天动地丸,忘了温暖的碧绿剑,忘了彼此的伤害和背叛。

白少情呆看瀑布,忽然听见封龙所唱,心中隐隐泛痛。

原来世上,真有忘乎所有的刹那。

「你看薄櫬香棉,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憐今日酒炉边,攜展等间……」他内力深厚,虽是轻声唱来,却字字透过水声,在耳中回响。

着一刹那,已是永恒。

他呆呆站着,看着飞流直下。封龙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轰鸣水声中,他居然轻轻唱起曲子来。

「若知道白莫然死了,娘恐怕再也活不了多久。」

对着轰鸣瀑布,白少情呆住。

「不错。」

飞瀑,银河,月下那未完成的一吻,在脑中总徘徊盘旋的记忆,从未像此刻般排山倒海,统统迎面撲来。

「我亲手杀了白莫然,等于亲手葬送我娘的命。」

玉指峰。

「也许。」

白色的瀑布,挂在山间。水花四浅,下有碧潭,周围几块磨得没有稜角的大石。

「可我……我实在恨他,恨得心肺俱伤,不得不杀。」

水声轰鸣,白少情站起来,转身。

「少情,」封龙说:「哭吧!」

封龙凌空几指,解开他的穴道。

白少情撲入他怀中,放声痛苦起来。

周围景物,似曾相识。

哭到天昏地暗,喉嚨沙哑,哭到封龙衣襟尽湿。

「嗯……」被点住穴道的白少情皱眉,在草地中勉强抬起头来,忽然露出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