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第2/3页)

无伤忍不住把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斜,默不吭声地睨着他。见方天至不为所动,不由发乎本心地叹了一声,怏怏地去给他盛饭。

待碗到了手上,方天至呼噜吃了一口,见陈船主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便略一停筷,微微颔首道:“这笋子腌得不错。”

饭是掺了麻药的饭。

这紧要关头上,纵然是饿死鬼投胎,只要眼下还没活够,大抵也不会去吃这碗饭的——

除非他本来就不怕这饭里的药,也根本不将满船的敌手放在眼中!

陈船主惴惴不安,面上却笑道:“大师真气魄非常。”

方天至一面吃,一面心平气和与他交谈:“贫僧知道陈施主想问什么。贫僧也会一点刀法,出刀也不算慢。但受了施主的斋饭,又坏了施主的规矩,怎可再对施主挥刀?所幸贫僧身子骨还算结实,大抵比金子更结实一些。”

陈船主的笑脸有些发僵了。

他终究自诩是个生意人,不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人生信条便是不能亏本。方天至的话固然不知真假,但万一是真的呢?若与他对斗,这趟买卖岂不亏得底裤都掉了?

这一刹那的想头里,方天至续道:“施主的刀能劈裂金石,那斩人头想必一刀也就够了。这船上还有三个客人,不若你斩贫僧三刀,贫僧只坐在这里不还手。若贫僧侥幸不死,那我三人的买命钱便一笔勾销,陈施主以为如何?”

方天至并没有去看角落里的老妪。

但他话音甫落,那老妪却抬眉偷偷瞧起了他。

陈船主一时没有开口。

良久,他目光闪动道:“大师不怕我这破船上的麻药,内功造诣定然极高的。如今又放下如此豪言,料想还应是硬功名家。”他顿了顿,先让一步道,“这般一来,就算鄙人拿刀去斩,想也奈何大师不得,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方天至见他弯弯绕绕,便问:“不知陈施主有何高见?”

陈船主叹道:“鄙人行走江湖多年,向来看重和气生财,从不与人结怨!今日走了眼,冒犯到大师身上,那这趟生意不做亦可。只是……鄙人练刀多年,得闻大师亦擅刀法,不免心痒难搔,想涨一涨见识。”

方天至将手里的碗轻轻放在甲板上,“施主有意与贫僧切磋刀法?”

陈船主大摇其头,道:“岂可如此,这不是伤了和气?”

他作势思忖,忽将目光又移到桌前的碎金子上,拊掌微微一笑,口中道,“有了!实不相瞒,鄙人的刀不算快,但将一块金子斩成九块,却勉强还能办到。不如你我比试一番,若大师能一刀将金子斩成十块,那么鄙人甘拜下风,再无二话,船上一应大事小情,都听从大师安排!”

方天至闻弦歌而知雅意,顺之问道:“若贫僧不能呢?”

陈船主的神色愈发圆滑可亲,竟大度道:“那也无妨!鄙人这单生意照旧不做了,就当与大师交个朋友。”他又向方天至虚虚一拱手,“只是有朝一日,鄙人若请大师帮个小忙,大师莫要假装不认得鄙人,也就是了。”

方天至瞧了他一会儿,微笑道:“陈施主若一直这般和气生财,那想必早已发了大财了。”

陈船主道:“哪里哪里,糊口而已。”说着,他将桌上长刀拾起,两手虚托,客客气气道,“大师请?”

方天至没来得及接刀。

因为角落里忽有个干涩喑哑的声音响起:“你真想瞧瞧别人家的刀有多快?”

这话是对陈船主说的。

陈船主冷不防怔了怔,侧首一瞧,却见那佝偻老妪已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她颤巍巍地站着,仿佛随着海浪颠簸而摇摇欲倒,鸡爪般的黑瘦右手仍挎着那只小花布包袱,同市井田间最平凡不过的小老太一般无二,但陈船主低眼一瞧,却见她的两只蓝鞋正若无其事地踩在麻子未干的黑血上——

仿佛适才惊恐尖叫的人根本不是她。

陈船主忍不住又掏出帕子擦了擦虚汗。

他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真的犯了太岁,怎么网几条杂鱼,竟网出了这么些不省心的东西?

那老妪又眯着发黄的眼珠问:“我老太婆的刀也不算慢。这位大师是何等身份,区区小事怎值当麻烦他?小子,我若赢过了你,你看该怎么办呢?”

陈船主干笑了一声道:“您老人家想怎么办?”

老妪冷冷笑了笑,瘪着掉牙的嘴,缓缓道:“老太婆赢了,小子就得听话。”

陈船主心里发虚,点头道:“好说,好说。”

那老妪不再作声,而是蹒跚两步上前,自陈船主手中轻轻接过刀来,对着桌上的金子劈了下去。

黄昏将去。

但满船金光中,却并未更多出一道刀光。

那老妪的刀已经劈出。但几乎没人能看清她究竟怎样出的刀,她劈出的仿佛已不是刀,而是一道翻滚在金光海雾中的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