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侍应生也不认得我,我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午饭,于是点了TORO寿司和鲷鱼刺身,侍应生问:“请问要真鲷还是金目鲷呢?”

  “这个季节还是真鲷吧。”

  侍应生觉得我懂行,脸上的微笑更多了几分,又问我喝不喝酒,中午怎么可以喝酒呢,我摇了摇头,虽然我很想喝一杯,来镇定一下心神。

  我想程子良说的话是真的,我真的忘记了一些事,或许事实就像他说的那样,我开车撞在树上,然后忘记了一些事。我问过苏悦生,他的反应很奇怪,也许他不愿意我想起来,不过我到底忘了什么呢?

  苏悦生如果不愿意我想起来,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南阅来呢?

  我在寿司店里消磨了两个钟头,吃各种各样的寿司,一直到苏悦生打电话来,他问我在干什么。

  “换领带。”

  “换什么领带?”

  “昨天给你买的那条。”

  苏悦生说:“你别换了,你买的领带都不好看,换了我也不戴。退掉得了,回酒店来吧,我下午有事,你一个人在酒店睡觉吧。”

  “我想到处逛逛。”

  苏悦生没反对,但他说:“南阅治安不好,你先回来,我下午叫司机陪着你。”

  “我在凤凰路。”

  苏悦生顿了半秒钟,我拿不准,也许是我的错觉,反正他很快说:“凤凰路在哪儿?”

  “离酒店不远,是一条开满凤凰花的路,挺好看的。”

  “我叫司机去接你。”

  我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堵得慌。从前看过一部科幻小说,主人公因为患上绝症,所以被冷冻起来,过了一千多年才被解冻,他睁开双眼的刹那,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世界。我觉得自己也被冻在冰块里,好久好久,外面的世界就像是假的,明明应该跟我有关的事,我却不记得了。

  司机很顺利找到我,接我回酒店。我出了一身汗,洗澡之后就伏在床上睡了,我似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又似乎什么都没梦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房间里只有我自己。

  我起身拉开窗帘,走到露台上,浩浩的风挟裹着城市蒸腾的热气,拂在我的脸上和身上。夕阳夹在楼宇的中间,缓缓西沉下去,我穿着酒店的浴袍,凝视那残阳如血。

  云层绚丽多彩,晚霞从玫瑰金,变成漂亮的玫瑰红,然后又是玫瑰紫,每一样颜色都像玫瑰,我仰起面庞,天上没有鸟,只有云和风。而俯瞰脚下,是玩具似的房子和车子,还有蚂蚁样的人。

  我突然打了个寒噤,我从来不畏高,这一刹那却有些害怕似的,怕自己突然就越过栏杆堕下去,一直坠下去,坠进未知的黑暗和深渊,我从露台上退回去,用力关上落地玻璃门,重新拉好窗帘,然后打开冰箱,喝了一罐汤力水。

  碳酸饮料让我觉得安逸和镇静,我想这一切不过是弄错了,有些地方从没有去过,但总有一种熟悉感,这也是正常的。这是一种幻觉,很多人都会有的。对于目前的我而言,多想着实无益。

  我就这样非常勉强说服了自己。

  晚上苏悦生很晚才回酒店,而且喝醉了。

  他最近大约是有什么大项目要忙,满腔心事,醉的时候也多。好在他喝醉了也不发酒疯,只是倒头就睡。睡到半夜的时候我醒过来,看到他默不作声坐在床头抽烟。

  他一定又洗过澡了,满身清凉的沐浴露气味,是我出机场后直奔商场买的,他不用酒店的沐浴露,一定要某个牌子的,马鞭草或者迷迭香香型,永远都是这两样,时间久了我也跟着他用这两样,一瓶马鞭草用完就换迷迭香,迷迭香用完再换回马鞭草,植物朴素的香气,熟稔而亲切,让人有安全感。

  我听见自己声音里还透着睡意,却在喃喃劝他:“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

  他把烟掐了,却一只手就把我扯过去,然后就抱紧我,他的手臂箍得我都透不过来气了,我都不晓得他要做什么,还以为他又来了兴致,但他只是紧紧的抱着我,像抱婴儿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放开手,说:“睡吧。”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平静了,我想人总有压力大的时候,我压力巨大的时候就跑到阿满家里去,陪他妈妈在菜园里摘菜,陪他爸爸上山去挖笋,然后等我从山里回去,整个人就已经脱胎换骨,有力气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苏悦生压力大,可能也就是希望能抱一抱什么东西,就像有时候我半夜醒来,会随手抱起枕头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