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5页)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会来这里,”我说,“怎么可能告诉她。”

“我的女仆知道我的约会安排,可是我无法想象……好吧,我们去一个几乎没人知道的宴会。名贺照辰上星期刚被任命为东京爱乐乐团的新指挥。他今天下午来城里好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去崇拜他。我不是太想去他的宴会,不过……至少初桃不会在那里出现。”

我们穿过四条街,转入一条弥漫着清酒和烤红薯味的小巷。在我们头顶上方,有淅淅沥沥的笑声从二楼亮堂的窗户里洒下来。进了茶屋,一名年轻的女仆把我们领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那位指挥坐在里面,稀疏的头发抹了油全部往后梳着,他正生气地用手指敲着一只清酒杯。房间里的其他男人在与两名艺伎玩一个喝酒游戏,但指挥却拒绝加入。他和豆叶聊了一会儿,不久就要求她跳一支舞。坦白说,我想他不是真的想看跳舞,他只是想结束喝酒游戏,让他的客人们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女仆刚拿来一把三味线交到一名艺伎的手上——豆叶甚至还没有摆好姿势——门就被拉开了,然后……相信你知道我接下去要说什么。她们就像两只狗,永远不会停止尾随我们。又是初桃和南瓜。

你真应该瞧瞧豆叶和初桃相互微笑的样子。你几乎会以为她们是在分享一个私密的笑话——但事实上,我敢肯定初桃正为胜利找到我们而洋洋得意,至于豆叶……唔,我想她只是在用微笑来掩藏自己的怒气。她跳舞的时候,我看得出她噘着下巴,鼻孔一张一翕。一曲舞毕,她甚至没有回到桌边就直接对指挥说:

“万分感谢您允许我们顺道拜访!恐怕时间已经太晚……小百合和我现在必须告辞了……”

我无法向你形容我们关门离去时,初桃有多高兴。

我跟随豆叶走下楼梯。走到最底下一级台阶时,她停步等着。最后,终于有一名女仆冲进门厅来送我们出去——之前也是这名女仆领我们上楼的。

“你做女仆,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吧!”豆叶对她说,“或许你想要许多东西,却没有钱买。但是告诉我,你会怎么花你刚赚到的赏金?”

“我没有赚到任何赏金,夫人。”她说。可是看到她如此紧张地咽口水,我断定她在说谎。

“初桃答应给你多少钱?”

女仆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地板上。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豆叶在想什么。隔了一段时间,我们得知,在祇园的每一家一流茶屋里,初桃都至少收买了一名女仆。于是,每当豆叶和我到了一个宴会,就会有人打电话给洋子——我们艺馆里负责接听电话的女孩。当然,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洋子也有份参与此事;但是豆叶颇为准确地猜到这家茶屋的女仆给初桃通了风报了信。

女仆不敢抬头看豆叶。即使豆叶托起她的下巴,女孩还是眼珠朝下,仿佛它们是两粒重得举不起来的铅球。当我们离开茶屋时,我们可以听见初桃的声音从上面的窗户里传出来——因为这条巷子非常窄,什么声音都有回响。

“啊,她叫什么来着?”初桃说道。

“小叶子。”一个男人说。

“不是小叶子。是小百合。”另一个男人说。

“我想就是这个名字。”初桃说,“可是说真的,那真是太令她难堪了……我一定不能告诉您!她看起来像个好姑娘……”

“我对她没有太深的印象。”一个男人说,“不过她非常漂亮。”

“那双眼睛真是太特别了!”一名艺伎说。

“你们知道前几天我听到一个男人怎么说她的眼睛吗?”初桃说,“他告诉我说它们的颜色同碾碎的蠕虫一样。”

“碾碎的蠕虫……我过去肯定从没听人这样形容过一种颜色。”

“唔,让我告诉你她的一些事情。”初桃继续说道,“不过你一定要保证不传出去。她有某种病,她的胸脯看起来跟老太婆没两样——全都耷拉下来,满是皱褶——真的,太可怕了!我曾在浴室里见过一次……”

豆叶和我一直在驻足聆听,但听到这里,豆叶轻轻地推了我一下,我们便一起走出了小巷。豆叶停步朝大街各处望了望,说:

“我在想我们可以去哪里,但是……我连一个地方都想不出来。如果那个女人能在这里找到我们,那我估计我们去祇园的任何地方都会被她发现。在我们想出新计划前,你还是先回你们艺馆去吧,小百合。”

以上的这些事情过去几年后,正是二战时期,一天下午在一场在枫树下举办的宴会上,一名军官从枪套里拔出手枪,把它放在草垫上向我炫耀。我记得自己当时被手枪的美丽震住了,金属闪烁着幽暗的灰光,线条平顺完美。抹过油的木制枪柄上有许多华丽的木纹。不过当我听军官讲故事时,一想到枪的真正用途,我就再也不觉得它美了,只能感受到它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