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5页)

在我们的春季舞蹈中,故事把中国换成了日本,但情节不变。豆叶演的是那个因风寒和心碎而死的妻子,艺伎金子饰演她的朝臣丈夫。我从朝臣辞别情妇开始看。舞台背景美不胜收,清晨光线柔和,三味线在幕后的徐徐演奏就像心跳声。朝臣对情妇跳起一支美妙的舞蹈,表达对她一夜之情的感激,接着来到旭日光辉下,为她采撷温暖。此时豆叶避开丈夫和情妇的视线,在舞台一侧跳起她的伤心之舞。不知是因为豆叶舞姿优美还是故事动人,总之我看着她,心里感到悲伤,觉得我自己就是这场可怕的背叛下的牺牲品。舞蹈末尾,阳光充溢了舞台,豆叶穿过一片树林,跳起她的死亡之舞。我不知道后来怎么样,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而且无论如何我也该回后台去准备自己的登场了。

我等在舞台侧面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整个建筑物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这当然是因为悲伤对我来说总是重得出奇。优秀的舞者经常会穿小一码的白色足袋,这样可以用足底感受到舞台上的木板接缝。但我站在那里试图鼓起勇气去跳舞的时候,觉得那么重的分量压在我身上,我不仅能感觉到舞台的缝隙,甚至还能感觉到袜子的纤维。终于我听到鼓声和三味线的奏乐,其他舞者迅速上场,经过我身边时衣服簌簌直响。我后来几乎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我能肯定我双臂举起,手握合拢的折扇,膝盖微曲,因为这是我登场的姿势。后来我也没有听到提词,我唯一记得清楚的是我惊讶地看到自己的胳膊舞动得如此娴熟、流畅。我把这支舞蹈练习了无数次,我想我一定是练到家了,因为尽管头脑一片空白,我仍然舞蹈自如,毫不紧张。

那个月后来的每一场舞蹈,我在准备登场时总是想着“朝臣返妻”,心里充溢着忧伤。我们世人有种绝妙的本事,可以对一切事物习以为常。然而当我见到豆叶避开丈夫和情妇,缓缓跳起她哀愁的舞蹈时,我就情不自禁地悲伤,就像你看到桌上切开的苹果,忍不住要上前闻一闻。

舞蹈表演的最后一周,豆叶和我有一天在更衣室和另一个艺伎聊天,呆得晚了。我们走出剧院时,发现已经空无一人,观众已全部散去。我们走到街上,一个穿制服的司机从汽车里出来,打开后座车门。豆叶和我正要走过去,延却出现了。

“啊,延先生,”豆叶说,“我都开始担心您不再喜欢小百合的陪伴了呢!这一个月,我们每天都希望收到您……”

“你们还抱怨等得太久?我等在剧院外面都快一个小时了。”

“您刚才是又来看舞蹈吗?”豆叶说,“小百合真是个明星了。”

“我刚才什么都没干,”延说,“一小时前我就看完了舞蹈,接下来的时间足够我打了个电话,又让我司机到市中心给我取了点东西。”

延猛地用手砸了一下车窗,可怜的司机吓了一跳,连帽子都吓掉了。司机摇下车窗,递给延一个西式小购物袋,看上去像是用银色的锡箔制成的。延转身对着我,我朝他深深一躬,说我见到他是多么高兴。

“你很有舞蹈天分,小百合。我不会平白无故送人东西,”他说。当然我自己也认为这不是假话。“可能这就是豆叶和其他祇园人不像喜欢别的男人一样喜欢我的原因了。”

“延先生!”豆叶说道,“谁说过这种事?”

“我很清楚你们艺伎喜欢什么。只要男人送给你们礼物,无论什么荒唐事你们都能忍受。”

延拿出一个小包裹放在掌心,让我来拿。

“哦,延先生,”我说,“你想让我忍受什么荒唐事呢?”我当然是开玩笑,可是延不这么想。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语调一沉,“你们艺伎怎么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如果你想要这个包裹,最好在我改变主意前就拿去。”

我谢了延,接过包裹。他又在车窗上砸了一下,司机跳出来为他开门。

我们一直鞠躬,直到汽车转弯开走。接着豆叶带我回到“歌舞练场”剧院的花园里,我们坐在鲤鱼塘边的石凳上,查看延给我的小包。里面只有一个小盒子,用金色的纸和红色的丝带包着,纸上压了一家著名珠宝商店的浮雕花印。我打开一看,发现是块样式简单的珠宝——一块和桃核一样大小的红宝石。它仿佛一大滴鲜血溅在阳光下的池塘上。我用手指转动它时,光芒从一面闪烁到另一面。我能感觉到心在胸膛里的每一下跳动。

“我看得出你有多激动,”豆叶说,“我也很为你高兴。但别太高兴了。小百合,你一生当中还会有别的珠宝,我想会有很多。但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把这红宝石带回艺馆去交给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