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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写作,对我来讲,意味着改变,不是变好,而是一切变坏,一切变坏的标志便是停止谎言,说出实话,说出实话并不容易,实话意味着穿过谎言布下的迷雾,去寻找事物的真相,当然,找到真相无法做到,最起码,也应向着真相可能所在的方向追问几声吧。

我就是抱着这种态度开始写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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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生活当中,见惯了这样的人,他们对自己了如指掌,认为凡愚昧无知必是别人,凡恰当妥贴必是自己,一句话,他们初出娘胎便已至善至美,无需任何学习便已事事精通。他们对生活的见解也异常独到,认为不断提高社会地位经济地位就是爬向成功,认为生活便是柴米油盐,便是劳动与娱乐,如在生活中屡遭失败也可用“活着是福”来自我安慰,除了活着,他们对什么都漠不关心,除了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以外,什么都没用,人生无需多讲,只需经历一番便可,这样的人往往大同小异,窥一斑而知全豹,他们一茬茬活在世间,自生自灭,自知其苦,自得其乐,坚强勇敢,令人尊敬。这样的人遍布地球,直把地球搞得枯燥到了极点,几乎难以居住,但凡你要厌倦他们,那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听死人谈话,也就是读书,读那些活着时非常有趣的人写的书,因为这样有趣的人物少之又少,所以,他们留下的书本就显得物以稀为贵,我想,这就是我所认为的写作的意义。

当然,能够进行写作的人十之八九也是属于滥竽充数,混入写作队伍当中也不算难,问题是,判断出自己是不是东郭先生并不难,倒是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是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自开始写作到现今为止,我每日都会溜到镜前,仔细观瞧辨认,通常看到的东西总令自己十分失望,于是咧嘴苦笑,然后心中充满悲哀地离去。

特别提及,这一动作纯属自然而发,竟然无法制止,直至现在,简直成了一幕每天自动上演的令我哭笑不得的丑剧——你可知道我仍坚持写作是什么意思吗?

我说过,写作,就是说实话,面对自我时,绕来绕去十分无聊,而沉默不讲则是虚伪,只讲一部分而不讲全部则是说谎,而且是说谎中最坏的一种。

关于别人避而不谈的话题我是说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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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写作这件事让我暂时把陈小露放置一边,我把自己沉入记忆中的世界,查阅自己幸存的日记和以前留下的只言片语,经过整理,慢慢摸索自己曾经糊里糊涂地走过的人生道路,有时记忆中断,于是停止写作,找来与我个人兴趣有关的书籍,通过阅读和思索来做自我分析,并记录下来,以此作为我写作的参考材料,我把这种活动称做“我的工作”。

我的工作范围极广,从第一天开始便一下到达不着边际的地步,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所做的是什么,但是,仅仅几天,我却从中获得不少乐趣,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自信的人,随着年龄增长,我对自己不自信这一点倒是越来越自信,因此,我对自己在工作中得出的结论往往游移不定,所以,我的写作也充满疑虑,我时而怀疑自己是否具有写作才能,时而对自己写的东西疑神疑鬼,写下一页,不知所云,再写一页,依然如故,但我依然坚持不懈,我时而觉得应从内部描写生活,时而觉得外部也应提及,总之,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然而即便这样,我也无法做到煞有介事,在没有完全认定某种东西正确与否之前就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当然,这里面有很大原因是源于我不自信,而且,不知为什么,自信的人总让我感到十分别扭,对此我曾百般思索,不得其正解,但有一点或可提出让人讨论,这是我仅仅是凭感觉得来的,那就是,自信的人往往把其自信以专横的形式表现出来,而面对专横,我往往无所适从,因此,别扭之情便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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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欣赏老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就是前言部分的文字也让人喜欢,随便摘录几段如下:“我在本书发表的思想是我过去十六年来进行哲学研究的结晶,它们涉及许多论题:意义、理解、命题、逻辑等概念,数学基础、意识状态以有其它论题。我把所有这些思想写成一些论述,即一些短的段落。它们有时成为关于同一论题的拉得很长的一根链条,但有时我又突然改变,从一个主题跳到另一个主题。——起初我打算把所有这些东西汇集成一本书,我在不同时候把这本书的形式想象成不同的样子,但重要的问题是这些思想必须以自然而然的顺序从一个论题进到另一个论题,中间没有脱节之处。

“我曾几次企图将自己的成果联结为一个整体,然而都没有成功。此后我认识到我永远也不会成功。我所能写的最好的东西充其量不过是一些哲学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