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有一种爱叫泪流满面(第5/9页)

我考上大学那年,她的腿疼得厉害,她说自己可别瘫在这床上,她还等着带孙子去树林里采蘑菇呢!我说我不去上大学了,她回手就给我一巴掌,她说你个熊玩意儿,还能有点出息不?

我上了大学;妹妹考了两年,便心疼她死活不再考了。为这事,她提起来就骂妹妹没出息。

我回到家,已十点多了,洪丽没睡,她把饭菜热了给我端上来,我开了一瓶酒,咕嘟咕嘟喝,空嘴喝进去半瓶。洪丽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事情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想想,你要去认她,那近10万元的医药费不说,单说你被曝光出来,你这个国家干部的工作也不用干了。

我把手里的酒杯摔到地上,大声吼:是的,钱、工作、面子,哪个都比她重要,她就快死了,是个累赘,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林林听到我们吵,光脚站在卧室门口。我说:你给我滚回去,养儿养女有什么用,良心都他妈的喂狗了。洪丽说:你疯了,冲孩子喊什么?

我就是疯了。我连自己的妈都不认,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我可不就是疯了吗?

我一夜没睡,面前的烟灰缸里是小山一样的烟头。电话响了,是妹妹。她说:哥,我昨晚眼皮一个劲儿跳,夜里梦见咱妈了,她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不说,就是哭。哥,咱妈不是有啥事吧?

我干笑了两声,说:咱妈没事。妹妹说:哥,你还是让妈回来吧,你们城里的床妈睡不惯,她的腿风湿得厉害,你上学那年,割豆子,她都跪在地里爬。这两年,她的记性也差了。

妹说:哥,有些话,也许我不该说,那天嫂子打电话来数落她的不是。她是不好,但她是咱妈,她为咱俩脸都不要了,你上大学后两年,咱家这儿遭了灾,黄豆绝产,一年到头一分钱不挣不说,还白搭了种地的钱。她急疯了似的,她儿子在读大学,她上场部去闹,哭天抢地,跪在人前,一跪就是一个礼拜,人家说:闹就给钱,就都闹了。她说:先把我儿子的学费给上,钱我还你们。她打了8000块钱的欠条啊!她回来,大病了一场,却硬是靠吃止痛片挺了过来。

我的泪顺着面颊流进嘴里,又苦又涩,这些事,她从没对我说过。放下电话,我狠狠地敲自己的脑袋:林向东,你真没人味啊!

我穿大衣时,洪丽问我去哪儿。我说:我去把良心找回来,离婚协议书我放桌上了。

我结婚八年,她只来过四趟。这次,她来过年,她说:梦里都想着这小兔崽子。说这话时,她已经是个身体虚弱的老太太,再没有年轻时的霸气。她说的小兔崽子是林林,林林却连手都不让她拉。她想亲亲林林,洪丽马上大呼小叫的,说:人嘴最脏了,会有传染病的。她就那样愣在那儿,看看我,又看看林林,然后说:城里的孩子就是金贵,我孙子也成金贵的孩子了,多好!

洪丽给她专门准备了一个碗,吃饭时,她夹给林林的菜都被洪丽挑着放到了桌子上。她在这个家里有些不知所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的飞扬跋扈变成了小心翼翼。终于她说:东子,给我买张回去的票吧,听不见松涛声,我睡不着觉。我跟洪丽闹别扭,怎么就不能让她过完年再走呢?

那天我在外面喝酒回来,洪丽哭着跟我说她给林林倒水,把林林烫着了。我的火上来了,我冲她吼:不是让你啥都别干吗?她站在门前,身子又瘦又矮。她说:东子,我还是回家吧。我醒酒时,她已经不在家里了。

电视里播出了一条早新闻:天黑雪大路滑,无名老太被车撞了,肇事司机逃逸,老太被路人送去医院抢救,老太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甚至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我一眼看到了车祸现场红色的三角兜,那是她来时给我装松子用的。洪丽说:林向东,你去认她咱俩就离婚。我很犹豫,司机逃逸意味着高额的医药费要自己拿,房贷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林林还在学钢琴。

我以为我可以昧着良心等她死,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可是,那样没了良心的日子还会有幸福吗?她养我时,搭上了一辈子的幸福,她比较过这些吗?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妈,和她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到了她面前,我说:妈,咱回家,咱回林场老家去!

她的手满是老茧,粗粗拉拉的。她的头发都白了,我把脸贴到她的脸上,多少年了,我没再亲吻过她。我轻轻叫着:妈,儿子带你回家。她的眼角一点点渗出泪来,她在等我,她在等我找回雪夜丢失的良心。还好,我来了。

背篓谣

◎吴佳骏

一切从黄昏开始。

风在田野上奔跑。路边的小树,随着风吹的方向,弯了弯腰,又立正了。两只麻雀,站在树枝上,脑袋转来转去,抖擞着羽毛。像两个歌唱家,在表演节目。晚霞铺在西天上,绯红绯红的,仿佛油画家泼洒的颜料,有一种古典的美。田坎上,一条黄狗摇着尾巴,急匆匆朝家赶。风拉长它的影子,看上去,有些流浪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