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雁飞客(7)(第2/4页)

舍人见他七十九高龄,须发皆白,本该颐养天年的岁数还要负耻忍辱,眼圈一红,哽着喉咙眼答应了声。

中军大帐里,桓睦已难能起身,离了洛阳,奔袭千里,他静静坐在那里耳朵依旧灵敏,外头脚步声急而不乱,有人高声报道:

“王凌的主薄求见!”

主薄孤身前来,毕恭毕敬,捧着朝廷当初给王凌的印绶、节钺以及一封书函,行到帐前,见此气势已经是心焦如焚。

帐子撩起,主簿屏气敛眉进去,匍匐一跪,将手中所有呈上:“下官拜见太傅,太尉命下官先一步而来,他随后当亲自请罪。”

有身影在头顶似乎一过,将东西接过去,给桓睦看,他淡淡瞥了一眼,问:“王彦云人呢?”

“太尉人在城里。”主簿听他声音平稳,心中疑惑,先头听到的风声说太傅高平陵后便是真的抱恙不起了。

如履薄冰般等了片刻,不再听人语,主薄先被带了下去以罪人收押。人刚离去,桓睦支撑不住伏在案头,脸色极差。军帐里,除却两三心腹,再无他人,几人见状忙惊呼着围了上去。

“信呢?王凌的信……”桓睦强忍不适,嘴唇翕动了两番,桓行简立刻抖落开王凌亲笔书函,半蹲下来,靠近桓睦一字一句读给他听。

不过示弱,末了那句“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卿也”落到桓睦耳朵里,他那双眼睛,最深处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来,手拍了拍桓行简胸脯,“烧了吧。”

伤口作痛,桓行简面不改色忍住了,待转身,才蹙了蹙眉,一面拿火折子点了信,一面下令:“告诉王凌,让他速来请罪见太傅。”

等到日头偏斜,王凌反手绑了自己,跪到岸边,侍从在帐子外接到命令不敢随意进出,通报后,里头走出了桓行简。

他佩剑而行,人朝河岸边上站定抬手遮住西边照来的日光,隔着几丈远,见王凌面朝自己这个方向,人跪在那儿,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军此刻萧条万分。

“去,传太傅的话,让人给太尉松绑。”他扬了扬下颌,石苞领命,立刻扯了嗓子朝对面喊话,清波荡漾,顺风而至,对面王凌被松开了双手,那颗心,又落回了肚子里连带着脸上皱纹也跟着抚平几道。

“郎君,你快看,王凌这是意欲何为?”石苞眼尖,见王凌正让人解船上的缆绳,人登上了一叶小舟。桓行简冷眼看着,扭头就走,大步进了军帐:

“王凌自觉被赦,又仗着跟太傅有旧交,他乘船来了。”

说着,上前扶桓睦起身,蓦地察觉到身上一沉,桓睦几全靠他一己之力才稳住了两足。对上桓行简那双沉沉的眼,桓睦微笑,“你放心,这根最老最硬的刺,我定会替你拔了去。”

他鼻中酸楚,低声唤了句“父亲”,随后掺扶着出来,石苞机灵,早拿了个杌子,桓睦颤巍巍坐了,嗓音暗哑:

“石苞,你去拦下他,告诉他停在原地不要动。”

话被带到,王凌的船当真就停在了淮水中央,离桓睦有七八丈远。他心有又隐然有了压迫感,想了一想,试探高喊:“太傅,君一封书函就能把我召来了,何必发兵呢?”

耳朵动了动,桓睦听得很清楚,转头对弯下腰来的桓行简低语一二,他点点头,亲自回王凌的话:“太傅说,太尉岂是一纸书函能调动的人?太尉又岂是愿意追随折简者的人?”

后一句,听得王凌眉心直跳,扬声喝问道:“卿负我!既下诏书,何以哄诱相逼至此!”

桓睦人如泰山,安然不动,终于冷笑着回答了:“王彦云!我宁负卿,不负国家!”

好一个冠冕堂皇,王凌气窒,转眼间,对面驶来五六只战舰,将自己团团围住,为首的校尉冲他敷衍一笑:“得罪了,太尉,上路吧?”

说着,把王凌押回对岸,听桓睦命令由步骑共六百人走西路押解罪人回京。

至始至终,桓睦连近距离的一面也没给他见,王凌回首,满心怆然至极,不过再望了望寿春城头,泪流满面道:“上苍知道我是大魏忠臣!”

他一上路,桓睦因方才积攒气力回复那么两句,在回帐时,轰然倒下。那边手春城里还有诸多事宜不曾处置,桓睦这一倒,将军们都嚷嚷着尽快送太傅回洛阳。

“不可,四方皆知太傅出来征讨王凌,”桓行简当机立断,不见丝毫慌乱,手一挥,示意众人息声,“太傅不能回洛阳,一来禁不起奔波,二来寿春城还离不了太傅的指示。传令下去,太傅奉天子诏命入城!”

军令一下,大军挪了窝,浩浩荡荡拔营朝寿春城来。

嘉柔人在马背上,见寿春城的城郊似与洛阳也无太大区别,官道两侧,远远的有百姓从田里探头探脑张望,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