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君子仇(18)(第2/3页)

两人叙话,不觉忘记时间,等到暮色四合,室内暗下来,毌纯命婢子进来掌灯,姜修把自己所制舆图拿给他看。

“先生高才,上回为我所制寿春水利舆图为百姓造福不少,先生虽不在庙堂,却始终心怀黎民,毌某佩服!”毌纯摸着手底的羊皮卷,摩挲不已,姜修面上有了几分倦色,低声接口道,“我打算为太初写一片诔文。”

毌纯忙道:“先生不可,倘是流传开去,我怕……”

姜修倨傲地一抬下巴,冷嗤道:“我念旧友而已,难道这也犯了魏律?”

毌纯为难的看看他,知道他脾气执拗,又向来不把权贵放在眼里。哪怕是桓行简此刻在眼前,他也不惧。遂深深叹息一声,斟了酒,一盏拿给姜修,对方会意,结伴而出,在冷冷的夜幕下,趁清白月色,对着洛阳方向,将酒酹地,祭奠夏侯至:

“太初,这杯敬你!”

月载十年梦,星渡半生寒,两人脸上映着头顶灯笼泄下的一汪昏黄,又都沉默了。

姜修只在毌纯这里小住两日,动身离开时,毌纯将他送到寿春城外长亭,彼此一抱拳,姜修又自洒然骑驴而去。

回城时,碰上出城公干的副将张敢,张敢看毌纯面上残留一抹惆怅,试探问道:“将军,何事不乐?”

大地被冻的结实,毌纯跺了跺马靴,“唔”了声,勉强笑道:“我送姜先生,今日一别,又不知道何日再见。这人呐,当真是见一回少一回。”

听长官发感慨,张敢附和了两句,一扭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城外方向,心里盘算一阵,同毌纯一道回城了。

日子晃进腊月,洛阳城里愈发热闹。

金马门外,铜驼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行人,到处是呼呼喝喝的叫卖声。桓行简从洛水码头巡查回来,途径南市,便坐在一老妪的茶粥铺子上要了份茶粥。

老妪是蜀人,但早年因战乱流离失所就此在洛阳落脚,已有多载。她的茶粥,铜驼街独此一份,香气腾腾的茶粥端上来时,桓行简道句“多谢”刚拿起汤匙,就听啪嗒啪嗒一阵兵甲声传来。

“郎君,快,快别喝了……”老妪忽慌张不已,桓行简不解,下一刻,只见廉事带人过来不管青红皂白便将摊铺的器具好一通乱砸,又对老妪吼了两声,便要扬长而去。

“慢着,”桓行简把人一喊,踱步上前,问道:“这是何意?”

廉事上下打量他两眼,见他打扮,自有威重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遂耐心解释:

“郎君不知,本市只准卖汤饼,不准卖茶。”

茶是南人风俗,在洛阳,寻常百姓很少用茶。饮茶之风只在高门贵胄间流行,要用岷江之水,浙东青瓷,选上等好茶煎煮。桓行简自然明白其中用意,未多言,只是吩咐一同的虞松:

“这事归何人管?”

“归御史中丞。”

“好,你告诉他,就说我说的,南市外洛水伊水水运便利,通天下货物,洛阳城里不应该有什么南北之分当有包容之心。既然可以卖北人的汤饼,也可以卖南人的茶粥,不准驱赶。”桓行简微有不悦,“御史中丞干什么吃的?街上这种事,他一无所知?”

虞松忙回道:“御史中丞那人最是耿介,想必不知,若是知道定会秉公处理。大将军若是饿了,我们换一家。”

两人便捡了个干净敞亮的酒家,临窗而坐,要了几样小菜,桓行简同虞松边吃边谈公事。忽然,“砰”的一声,有两三华服少年似是醉酒闯了进来,一掌拍在了掌柜的柜台。

一个个的,醉意不轻,东倒西歪坐了。掌柜忙过来招呼,其中一个,年龄不大,两颊红云一片醉醺醺地嚷道:“我新得一篇文章,洋洋洒洒,情深意切,读之如饮佳酿般痛快!”

其他几个闻言,立即起哄,几人闹得不像,只见这小少年拎了根木箸,讲碗敲的如碎玉破冰,抑扬顿挫吟哦起来:

“呜呼哀哉!夏侯太初,身穷志达,劳谦君子,忧世忘身。自古达今,有生有死,身毁名垂,国士无双。滔滔洛水,流裔煌煌,吾与太初,情贯丹青,于难不知,在亡不临,呜呼哀哉……”

未及诵完,即被人打断,一个说“我也知道”,一个则像是灵醒几分,瞟两眼四下,喝断了他几人的絮絮不休。这一喝,几人似是不满嘟嘟囔囔就要嚷起来,小少年冷笑:

“你是怕大将军吧?”

对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一时窘迫,不过很快镇定从容道:“今日是来喝酒尽兴的,来,喝酒!不臧否时事!”

这边,虞松已悄悄将双箸搁了下去,暗觑桓行简脸色,他无异,一脸的波澜不惊,酒杯一直在唇边呷着,似乎在品鉴着小少年嘴里的文章。

明显是一篇诔文。

这个时候敢给夏侯至这样的罪人写诔文,同样该抓起来下廷尉。虞松望过去,想让几个少年人闭嘴,却不好起身,只跟老板丢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