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君子仇(19)(第2/3页)

果然,嘉柔手底顿了一顿,情不自禁抬眸,皎白的脸,秀致的眉,还有那双懵然好奇的清眸,都是桓行简再熟悉不过的了,他凝视着她,笑意不禁越发温柔:

“这世上的鬼啊,女巫说,分两种,一种是福德之鬼。另一种,是贫贱之鬼。福德之鬼,气清神俊,他们不受阴阳阻隔可自行与人交谈。贫贱之鬼就不一样了,他们怨深气劣,要通过女巫,人们才能知晓冥府之事。所以……”

“我不想听。”嘉柔似乎察觉到什么,回过神,冷淡地打断了他,桓行简便微笑着收住了话头,自顾道:“看来这个不够有趣,我听说,有人捡了块石头,乌黑透亮,大如鸡卵,这人爱不释手整日把玩。忽然有一天,石头崩裂,从中飞出一只鸟振翅而去。”

听得嘉柔频频皱眉,满心的惊疑,很想问一问他石头里怎会有鸟蹦出来,岂非无稽之谈?桓行简却已神神秘秘凑近她,很自然将她手一握,问道:

“你住凉州这么久,有件事,不知道听说过没?”

“什么事?”嘉柔脱口而出,旋即后悔,抽出手,“我不想听你说话。”

桓行简一笑而过,将她手重新放在掌中:“西凉有许多人笃信佛教,和中原不一样,我听说,有个僧人住在敦煌,生活清苦,园子里种的瓜菜,有一天,突然都变成了莲花,有这事吗?”

我听说,我听说,全是“我听说”,嘉柔不觉听得专注忽嫌恶地避开身子,冷冷清清的:“大将军不是会献殷勤的人,为了子嗣,看来牺牲不少。天晚了,我要歇息,请大将军离开。”

桓行简想摸摸她的鬓发,嘉柔警惕,脸上绷的十二分紧:“别碰我。”说着,仿佛远远不够似的,她冷峭道,“别用你沾满兄长鲜血的手碰我,我不会忘的。”

篾箩一掀,针线顶子布兜兜滚了一地,嘉柔忽变得烦躁不堪,她将小骆驼扔了出去:“你走,我不想见你。”

看她忽然大发脾气,头一次,桓行简眉头一蹙,俯身将篾箩收拾好,小骆驼刚拿到手里,嘉柔又一把抢过去,拿起剪刀,几下便剪得面目全非,破烂不堪。

“柔儿!”他低喝一声,“你这是做什么?给孩子的……”

嘉柔脸色发白,脊背挺直,忍着泪直勾勾打断他:“你来一次,我剪一次,你要是再来我把做好的衣裳都剪了。大将军不要来假惺惺,我讨厌你。”

“你,”桓行简压着火,克制半天,才开口,“你拿孩子的东西撒气做什么,孩子是无辜的,你毕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别这么孩子气好吗?”

“你总说我孩子气,”嘉柔突然红了眼,哀哀看着他,“你总拿我当小孩子哄,觉得我是在闹别扭,晾几天,再来哄哄就好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是跟你闹别扭,”她说着说着便泪水啪嗒,喃喃垂首,“大将军根本不知道我每天过的什么日子,”嘉柔侧过身去,指着那扇从桓府挪来的屏风,绣着白鹤的屏风,“我以前,可喜欢这扇屏风了,有白鹤,有青山,有桃花,但现在我看到屏风就觉得很难过。我就像这只白鹤,再漂亮,再精美,却也只是被绣在屏风上,要死在上头,飞不到真正的青天之上,只能被人赏玩,被人赞一句好一具栩栩如生的白鹤展翅图。”

“我想走,回到凉州去,哪怕我一辈子不再嫁人。”嘉柔的手无力缓缓垂下,她跌坐在锦绣丛中,公府给她用的物件都是上等,洛阳的繁华,都在这间暖阁里了。

屋里一时沉寂。

桓行简默默将剪坏的小骆驼置于袖管,道:“我不来看你不是晾着你,柔儿,等孩子生下来你再决定好吗?如果孩子生下来,你还是执意要走,你我之间还是如此僵持,我放你走。”

一个女孩子如果做了母亲,就有了最深的羁绊,他不信她会走。

嘉柔低头摆弄了阵篾箩,将东西放地整整齐齐,她觉得,桓行简永远不会懂,但这也不重要了。

“等上元节,我带你去放河灯,去看看洛阳城的夜市,洛阳城的上元节宝灯辉煌,很动人,”桓行简上前耐心说道,斟酌着,“既然你不喜欢听,下次不跟你讲这些奇闻异事了,你想听什么,想听《汉书》里的故事吗?我叔祖很喜欢《汉书》,太傅和我也是,我给你讲讲……”

“我什么都不想听,”嘉柔再次打断他,情绪似乎平复了,她黯然道,“洛阳城的上元节我见过,兄长和姊姊带着我,大将军,你回去吧。”

“很多年过去了,洛阳城会变,”桓行简略略一笑,好声询问,“河灯你放过吗?我带你到洛水去放河灯。”

“放河灯是要向河神许愿,”嘉柔悲哀地看着他,摇摇头,“我的愿望都破灭了,所以,我为何还要放河灯?放了河灯,难道兄长就会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