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梅边影边(第3/5页)

人言嘈杂,无不是是非之处。如懿渐渐不大出去,也免了嫔妃们的请安之礼。便是太后,亦觉着雪天路难行,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倒是那一日,京中最早的一场春雪停止,如懿忧心着雪后难行,放心不下永璂,便远远出去迎着。过了翊坤宫便是永寿宫,再往前便是皇帝的养心殿。行经时听得永寿宫内按歌之声,门前轿辇齐集,便知是嫔妃们都在永寿宫相聚取乐。

容珮轻轻啐了一声:“正经皇后娘娘还在呢,却把令贵妃当成了主子,刚下完雪也赶来凑热闹。”她的声音略低,“听闻,令贵妃刚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

这么快又有了身孕,真是圣眷正隆。难怪这般鲜花着锦。

如懿不愿多停留,只道:“咱们去螽斯门外等候永璂便是。”

才行至螽斯门,便有扫雪的小太监请安,道:“启察皇后娘娘,十二阿哥听凌大人说御花园的迎春花开了,说要折雪中迎春送给娘娘,己经往御花园去了。”

如懿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嗔道:“这孩子,也不怕雪地里滑。”说着,便往御花园去。

雪野茫茫,天地间静无一人,只听得足下珠履踏着积雪之声。白雪素光之中,果有迎春点点鹅黄,似疏落的金黄的星子。有欢快的童声响起,唤道:“皇额娘。”

她心底一软,似要化去。循声望去,果见凌云彻抱着永璂,缓步过来。永璂的小脸冻得微红,一手抱着一束尚带雪珠的迎春,一手挥着。贴身的小太监们跟在后头。

凌云彻放他下来,向着如懿行礼。永璂笑呵呵道:“皇额娘,儿子知道您喜欢梅花,可是冬梅快谢了。凌云彻说迎春金黄,与腊梅肖似,儿子便想折来送您。”他有些怯怯的,“虽然雪后寒冷,但凌云彻照顾得儿子很好。皇额娘,我真的不怕冷。”

如懿虎着脸,本想吓吓永璂但听得小儿娇声软语,哪里还狠得起心肠,便道;“那你要多谢凌大人,肯陪你做这些小儿把戏。”

三宝见得永璂的猞猁皮袍下沾了大块春雪,那春雪比不得冬雪坚冷,一触便化,不经意便沾湿了衣衫。他忙抱过永璂,道:“好阿哥,奴才带您去养性斋理一理衣裳。还有这迎春,都是雪珠子了,等下化了冷着您。”他说着,便领了小太监去,只留容珮远远陪着侍候。

天地间是如此深深寂静,可以听见雪落枯枝的声音,清泠泠的,细碎的,绵延不断,此起彼伏。

如懿先自笑了:“没想到时隔数年,本宫又落得如此惨境。是不是似曾相识?”

凌云彻默然片刻,“可惜冬日过去,微臣已经没有梅花可送。”

如懿轻轻一笑,那笑意薄得像天际淡淡的浮云,很快便会被风吹散,“梅花再能傲霜雪,也有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时候。即便你送来一冬梅花,本宫也会在下一个春夏秋冬过着无宠萧索的日子。”

凌云彻的目光仿若无意扫过她的面孔,很快低首垂眸,“梅花易谢,终难长久。微臣不会再送这个了。”

“也对。你如今侍奉皇上劳碌,又要替本宫接送永璂,实在辛苦。”如懿拨弄着指间初开的迎春,那星星点点的鹅黄,柔嫩动人,“何况本宫从来就不是高洁的梅花,是你误会了。”

凌云彻眸中澄澈清定,坦然而望,“或许皇后娘娘不是风霜高洁,但微臣看见的是你求存的冰雪寒霜之地。”

眼底有温热一溢,她居然会为了他的话,湿润了枯涸的眼。

他停一停,从袖中抽出一卷小小短轴,交于容珮手中,“微臣从未学过画画,勉力学了一冬,才会这个。还请皇后娘娘莫要见笑。”

她将他眼底的渴盼清晰映入心间,沉吟片刻,还是伸手从容珮处接过,徐徐展开。她的手极美,与卷轴的雪白之色不相上下,融若清霜。她纤长的指以一种清艳姿态停驻在紫檀轴上,像一朵盛放的杜若。

那是一卷墨梅图,临幕的是宋人画梅的意境,用浓淡相间的水墨晕染,疏枝浅朵,珠蕊隐现,倍觉孤条遒劲,风神绰约。那笔触似是练习了无数遍,但仍有稚拙的痕迹,显然是新学不久。便是永璂,也可画得更好些。

她想笑,心底却无限酸楚。他端庄的眉目间,衔着的一丝温默的柔软,轻染了坚毅的从容。他唇际的笑容是时雪后初霁的天空,碧澈澄清,那份关切,一览无余。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闺中时光。晨风细凉,庭院中赤红芍药盛放,饱满的花盘慵慵欲坠,每一朵都是重绡叠绢,盛开得不知天地何处。金色的阳光从朱红色的阁子边流过,她抬起手,遮住肆无忌惮漫入眼帘的几束阳光。绣楼下,额娘在赞许花开当时,唤她折来簪鬓。她笑着答允,回眸去,云朵洁白,天色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