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山河 第五十八章南都金陵(第5/6页)

周翡捏着他的字条,凑在宫灯下烧了,在高高翘起的宫殿屋顶坐了一会,始终不见月色,她眼角突然无来由地跳了两下,便纵身跃入夜色中,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而“早早歇下”的谢允突然在千重的床帐中睁开眼。

借着一点微光,他看见自己身上又无端多出了不少大小创口,从手指尖开始,已经蔓延到了肩头胸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缭绕在周身左右,仿佛昭示着这苟延残喘的肉体大限将至。刚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太医们吓得险些集体上吊,可任凭是谁,也无计可施,只好按着刀剑外伤来处理他身上那些越来越多的伤口,拆东墙补西墙地糊着他这四面漏风的残躯。

谢允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仰面望向床帐,心里懒洋洋地盘算着,赵渊听了那出《白骨传》,恐怕是睡不着了,他也够可怜了,祭个祖而已,一方面担心那突然冒出来的《白骨传》有什么阴谋搅局,一反面还得担心他精心准备的“立储”大戏没开场,“储君”本人就先裂成一幅破风筝。

啧,操心恁多。

这一夜,湿漉漉的金陵街角,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酒楼一角还亮着灯。

一个做富商打扮的男子坐在那,正在慢吞吞地就着一杯淡酒捡小菜吃,十分悠哉。他长得心宽体胖,一个人占着两个人的地方,店小二哈欠连天地给他添酒,忽然,两个中年男子顺着酒楼的木楼梯上楼来,看打扮,大约是这年轻富商的护卫之流。其中一个身形瘦高,脸上有几道刀刻似的皱纹,乍一看平平无奇,店小二却在碰到他眼神的瞬间就激灵一下吓醒了,手一哆嗦,酒都倒在了桌子上。

那身形十分富态的富商见状,便摆摆手道:“下去吧,没有吩咐不必过来了。”

店小二闻听此言,如蒙大赦,吭都没吭一声,一溜烟跑了。

“富商”这才道:“沈先生,童大人,请坐。”

曹宁一行竟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金陵城中。

童开阳眯着眼扫了一眼那店小二逃离的方向,说道:“行脚帮的小崽子,武功不怎么样,人倒是乖觉得很。”

“只是个被沈先生气息所慑的小角色,不必介怀,”曹宁说道,“如今金陵城中正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咱们大隐于市,不算打人眼——怎么样了?”

“唱曲的没了。”童开阳斟了两杯酒,自己不喝,先恭恭敬敬地放了一杯在沈天枢面前。

沈天枢却不给他面子,接过杯子,直接将酒倒出了窗外,自己兑了一杯白水。好在童开阳与他相识多年,早知姓沈的是什么尿性,也没当回事,反而一笑道:“大哥这是到了‘清水去雕饰’、‘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沈天枢没搭理他这句马屁,说道:“赵渊小儿要在明日祭祖大典上宣旨,册立他那短命的侄儿为太子,你们不是说那小崽子中透骨青很多年了吗,怎么还没死?廉贞果然是个死不足惜的废物。”

曹宁道:“恐怕赵渊就是看上了他这个侄子病病歪歪,才敢立其为太子,正好今日立储,明天储君就蹬腿,他跟着假惺惺地哭一场,算是‘还政’未果,往后更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童开阳奇道:“那赵明允不过是太子遗孤,又不是赵家册封过的真太子,赵渊身为长辈,权宜之时接过玉玺,当了这皇帝,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顺?”

曹宁嗤笑道:“若不是赵渊一天到晚将‘还政’二字挂在嘴边,又要掩耳盗铃地做什么‘祭祖’‘立储’的仪式,没人说他不正统。要我说,赵渊其人,可算是个当世的人物了,但不知为什么,在这些事上,他总是过分在意、看不开,有时候甚至有点失了分寸……说不定这里头还真有什么你我不知道的猫腻。我瞧那位顶着化名好多年的‘谢兄’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大概不想早早撒手人寰,不然何必在这节骨眼上弄出一个《白骨传》?嘿嘿,南朝赵家,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沈天枢在旁边无动于衷地喝凉水,童开阳接话道:“这叔叔侄子两个也是有趣,互相都恨不能对方赶紧死,偏偏还要凑在一起演一出和睦的立储传位,难不成将来太子不死,赵渊还真要传位给他么?”

沈天枢听得不耐烦,冷哼道:“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我就想知道,我要是真取了赵渊小儿的项上人头,岂不是便宜了那病鬼?”

“便宜他?”曹宁笑道,“沈先生,我‘失踪’这么久,手中兵权都便宜了我那皇兄呢,结果怎样?”

童开阳听他话里有话,忙道:“愿闻其详。”

“南方新旧两党从前朝斗到现如今,王都都给他们斗丢了一回,眼下东风方才压过西风。周存知道自己根基不稳,从不肯代表新党,将自己放在马前卒的位置上冲锋陷阵,这会更是干脆在前线鞭长莫及,赵渊但凡有点什么意外,那位殿下……”曹宁摇摇头,笑道,“他若是真有在金陵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强行弹压众人的魄力,当年怎会被他皇叔暗算到那种地步?南边的皇帝早就换个人当了。眼下的局面,对赵渊来说是一动不如一静,对咱们来说则正好相反,越是浑水,就越容易摸鱼,我的人手还在军中,召集起来不过一两封信的事,只要足够乱,咱们未必不能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