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玉笛流音飞怒江(第6/10页)

“阿姐。”夭绍和萧少卿同时起身。

沐奇是外臣家仆,不敢冲撞公主玉颜,施了一礼,悄然退出厅阁。

明妤洗净了妆容,纤瘦的身躯倚在屏风上,不堪风吹的柔弱。夭绍忙扶着她躺去软榻上,萧少卿关了窗扇,轻声道:“阿姐怎么不再睡会?头还晕吗?”

“好多了。”

夭绍坐在榻侧,愧疚不已:“阿姐该不会是被我方才的笛声吵到了?”

“与你无关。”明妤勉强笑了笑,转眸望着舜华,“姑姑,请说吧。”

“既是公主问起,我自当如实相禀。”舜华话语温和,“十五年前东朝诸族之间形势复杂,裴氏那次北逃,说全然是因为叛心倒也是冤枉,这中间自是有不少利害冲突逼迫的。北上之后,裴氏本也不受北朝以乌桓胡族为首的贵族待见,直到当时的裴氏族长裴道熙将女儿裴媛君送入了宫中为妃,得到了北朝皇帝的喜爱,这才有了些转变。十二年前,北朝先帝去世时,遗旨裴媛君为太后,因此当时首辅大臣并非裴行。当时留旨的辅臣有五位,首辅大臣是丞相慕容华,其次是太傅姚融、大司马独孤玄度、尚书令苻景略,最后才是这位如今的丞相、当时的御史大夫裴行。”

明妤道:“那后来为何大变如此?”

舜华迟疑了一瞬,轻轻叹息:“这事说来话长,怕是要从十三年前安风津一战说起。”

此话一落,厅里的三个年轻人俱是神色僵凝。

舜华道:“现在公主还要听吗?”

明妤眉宇坚决,微微颔首:“有劳姑姑。”

“不敢。十三年前,北朝疆域四面不安,北方有匈奴作乱,南方又与东朝交恶。当时的北朝司徒裴道熙因是自东朝降归北朝的大将,对东朝的军务了如指掌,北朝先帝便派他南下与东朝作战,派大司马独孤玄度北上抗击匈奴。战火一起,便从此烽火弥漫,民不聊生……”念及旧事,舜华感慨万千,身子后倾倚上软垫,双目轻轻阖起。

“因那年夏季怒江水汛惊人,东朝与北朝战事胶结,长久不分胜负。裴道熙在东朝为大将军时,曾入太子学舍讲解兵法军阵,安风津之战中东朝的元帅郗峤之、副帅萧璋、监军谢攸,此三人俱是裴道熙曾经的授业弟子,师徒相对,其中的煎熬和矛盾可想而知,而两国朝廷唯恐前线有变,一日九发急旨促战。于东朝永贞二年七月初六,怒江水汛稍稍有缓,两军终在安风津兵戈交锋。此战两军势力本相当,因裴道熙忽然失去了北朝的粮草和军备援助,是以苦战十日之后,终在七月十五那夜潮汐大涨的风浪下落入东朝军队的重重包围,北朝军队死不投降,受东朝军队的阻截拦断、火烧战船,因此无法渡江回岸,一战之后,几乎是全军覆没,北朝将领除了数人抓住浮木捡了一命,其余尽数战死。自然,这战死的名单中,也包括裴道熙。

那时的裴媛君,就是如今的裴太后,年轻貌美,入宫后荣宠无限,也刚诞下了皇子,北朝先帝本想借裴道熙大捷之威封小皇子为太子,可惜事与愿违。裴氏在安风津一战落得惨败,北朝先帝受此刺激一病不起,正逢病入膏肓之际,大司马独孤玄度却携漠北大胜的捷报凯旋而回,朝野声望无与伦比。北朝先帝弥留之时考虑朝中局势,终是立了故皇后独孤氏的儿子司马豫为新君,遗旨让慕容华等五位大臣辅佐少帝。”

说到这里,舜华话语一顿,睁眸望了望夭绍,见到她失神的模样,不由暗自摇头叹息,沉默片刻,才又接着道:“原本,北朝如此下去也是长治久安之道,可惜八年前北朝也发生了那样的祸事……”

终于说到那事了——夭绍心神发抖,紧紧咬住唇。

舜华道:“北朝皇室是乌桓胡族,因此朝中贵族大都来自塞北,其中独孤氏和慕容氏也正是草原鲜卑族人。百年前乌桓胡族的领袖司马氏南下夺取中原时,独孤氏和慕容氏为其两翼,功勋辉煌,世袭王爵。八年前,独孤一族被指与东朝郗氏暗自私连,存不臣之心、图不轨之举,因叛逆之罪被诛满门,几十万鲜卑族人因此被赶出北朝疆土。慕容氏与独孤氏骨肉相连,难逃干系,族主慕容华猝死狱中,其弟慕容虔本被流放塞外,不过当时的朝中大乱却给了司马氏诸封疆王爷们契机,竟趁此引发了更大一场乱事,清河王、乐安王、北海王等八王谋划起兵,势如涛浪。北朝朝廷当时难有震慑八王的将才,这才特赦慕容虔戴罪立功。在慕容虔平八王之乱时,裴媛君以太后之尊任命裴行为丞相兼首辅之臣,大势初定,裴氏自此掌控朝野,权势滔天。”

话音一落,舱阁安寂如死,唯听舟外哗然起伏的江浪声隐约传来。

夭绍闭着眼眸,泪水无声滴落。明妤握着夭绍冰凉的手指,沉默半晌,却蓦地一笑,声音浸透了飘浮江天的寒冷,徐徐叹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