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醒醒(1)(第3/3页)



我抿着嘴巴没有说话。她把衣服摔进盆里,说:“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顽皮了,妈妈为你已经操够心。”

我低头,眼泪掉到地板上,没有一丁点儿声音。我一丁点儿也不觉得自己顽皮,我是那样乖那样乖的一个女孩,可是她却用这种词来形容我。我只是悄悄的哭,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懦弱,对强势,从来我只有畏惧的姿态。不去相信抗争,更不尝试。

那天晚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白然和父亲吵得很厉害,我用被子把耳朵捂起来,我怕听到他们说任何责备我的字眼,我怕有一丁点儿的不快是因为我而起,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很乖,自己收拾好书包,自己吃了早饭,自己穿上那双很难穿的有很多带子的红色球鞋。后来是爸爸送我去上的学,白然靠在餐桌上看着我,她的怒气好像还没有消,她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就在那天中午,她死于车祸,再也没有回来。

永远都没有回来。

她救了别人的孩子,丢下了自己的孩子。有很长一阵子,我都在想,她一定是太讨厌我了,所以才会这样的不顾一切。

我终于又见到了阿布,在西落桥一成不变的黄昏里。

他好像一直就等在那里,在我经过的时候,伸出细长的手臂,轻轻地拦住了我。

“莫莫,是你吗?”他问。

“噢。”我说。

“女大十八变。”他摇着他的头,“我看了好半天才敢确认呢。”

“你回来了吗?”我说。

“来,”阿布忽然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礼物?”他的手很大,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握住我的,我有些慌乱,但并没有抽回我的手,而是任他把我拉到桥下,我的眼睛看到一个巨型的风筝,是鸟?还是燕子?还是老鹰?

阿布说:“别看他这么庞大,但它可以飞得比任何风筝都高,你相信吗?”

我点头。“可是,”我咬着手指头傻傻地说,“现在应该不是放风筝的季节吧?”

“傻莫莫,只要有风,风筝就可以上天。”阿布说,“管什么季节不季节呢?”

全世界,只有阿布不叫我醒醒,而是叫我莫莫。

“送给你的。”阿布说,“喜欢不喜欢?”

我低着头。

我的心温暖得让我有些承载不住。我终于抬起头来看阿布,他温和地对我笑着,然后他说:“莫莫,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三五牌香烟来,抽出其中的一根,熟练地点着了,眯起眼睛看着我。

“你好长时间不上网。”阿布说,“我只好从北京跑回来看你。”

“要考试。”我说。

“我知道。”阿布说,“听说你考上天中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我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才回来就发现了有个很来事的地方。”阿布说,“一个叫‘算了’的酒吧,晚上我请你去玩。”

我摇摇头,心里的绝望像洪水一样的来袭。时间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东西,它不经任何人同意就任意地改变一切。你瞧,我不再是从前的我,阿布也不再是从前的阿布了。

我别过头去说:“阿布,我要回家了。”

“为什么?”他语气里有隐藏不住的失望,“我们这么长时间不见。”

“不。”我退后说,“我回家还有事。”

“莫莫,”他有些蛮横地拉住我,“不许走,我还有话对你说。”

我甩开他,跑上桥,不顾他在我身后的呼喊,头也不回地往回家的路上奔去。我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又一个打击不打招呼轰然而来——父亲竟然和一个女人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他们贴得很近,像是一个人,见到我进门,那个女的像弹球一样从我爸身上弹了起来,立在我家茶几前,脸红红地看着我。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竟是许阿姨!

“我忘了拿东西。”我说完,却什么东西也没拿,带上门,飞快地跑下楼了。

我站在楼道里喘息,思考着我可以去的地方,但我其实是没有地方可去的。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可以收容我的角落。

在我愣神的时候,身后突然一阵发紧。一只沾染着温热酒气的手突然捂上我的嘴巴,另一只手在身后几乎将我抱起,将我死死掼在爬山虎丛生的墙壁上。

一瞬间我惊呆了。双手从他压过来的身躯中抽出,死命想要抠开他的双手。一个顺势,他却将我更紧地摁倒墙壁上,沉重的压力使我难于喘息,关节发出卡嚓的声音,像要被这架竖立的辗土机辗碎。漫天席地的恐惧,将我层层包裹。哭不出,喊不出,挣脱不了。身体宛若一片风干的鲳鱼,内脏几乎蜷缩到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