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第2/4页)

唯有一次,她去茶行作坊检查蒸汽机效率,回程的时候叫了马车,上车就感觉路线不对,车夫把她往偏僻的地方拉。

青天白`日的,放平时,林玉婵还没那么警惕。毕竟租界里到处修路,到处都是“私家道路,闲人勿进”,有的车夫牌照过期,又要躲巡捕,乱走也正常。

但她知道,自己近来挡人财路,宁可谨慎一些,不能掉以轻心。

“这是去哪?”她立刻问。

车夫好像没听见。

“去西贡路不是走这里!”林玉婵提高声音,“左转!”

车夫还是不解释。

“再不停车我跳了!”

车夫回头,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笑,加快了速度,拐进一条明显空无一人的巷子。

林玉婵当即亮了枪,半个身子探出车厢,恶狠狠威胁:“停车!再走一步就崩了你!我在巡捕房有人!”

车夫见这女人居然随身带枪,萎了,嘟囔骂人,什么“疯婆子”、“神经病”、“拉你老子倒八辈子霉”……

不情不愿地按照她的指示,掉头拐上正路。林玉婵让他直接停在十六铺码头。

义兴解散了,几位骨干兄弟在哪儿讨生活,林玉婵都用心记得。码头上看到卸货挥汗如雨的石鹏,当即招手请来。

石鹏把那车夫拉到后面。十分钟后,车夫哭哭啼啼地招了,说有一伙流氓许诺付两块银元,让把这小娘子拉到偏僻地方,具体要干什么他真不知道。车夫不敢得罪地痞,只能照做,好汉饶命……可怜巴拉哭诉一大堆。

义兴总部都没了,洪门兄弟没了主心骨,各自苟生活,各路瘪三趁虚而入。石鹏气得脸发青。

“林姑娘,你最近有仇家吗?这车夫怎么办?”

林玉婵心里隐约有猜测。但那车夫纯是见钱眼开,那两块酬劳也没拿到,也不知道那伙流氓是什么来头。就算送官也问不出所以然。

非常时期,她不敢多惹事。让石鹏摆个恶脸,把那车夫凶一顿,保准他今后一个月不敢拉女人。

晚间,苏敏官归来,得知这事,强势命令她:

“最近几天别出门,一切相关业务我来代劳。”

他平时极少约束她行动。林玉婵看了看他严肃的脸色,确信不是玩笑。

“我有枪……”她有些不服气。

“阿妹,你有底线,有些人没有。”苏敏官摸摸她头发,“沙逊洋行向来行事稳健,但近年扩张太快,也招了不少不靠谱的人。”

林玉婵被他当无知小女生哄,为了表示抗议,踮起脚,左右开弓,把他的脑袋全方位胡噜了三七二十一遍。

不过还是听进去他的劝谏。谁让她体力是弱势,不能不服。这年头做买卖不光是拼脑子,还得拼生存智慧。

如今的上海也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上海。经济风波导致各种罪案频发,就连苏敏官单独出门去偏远地方办事,她都有点不放心。

好在过两日,苏敏官轻描淡写地说查到了,地痞流氓是沙逊手下一个买办找的,想“替主分忧”,吓唬吓唬林玉婵,让她退棉花退款。

洋人呢,说是不知道,谁知有没有默许。

苏敏官直接找到洋行,言语挤兑,骂了个酣畅淋漓。沙逊洋行亏损得焦头烂额,正愁没理由多开点人,当即把那买办训斥一番,扫地出门,连入职保证金都没退。

贪婪催生疯狂。平日里衣冠楚楚、称兄道弟的朋友,只要有私心作祟,转眼就能坑得你血肉不剩。

林玉婵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了,也没觉得多后怕,冷笑着嘲一句:“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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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不起的人越来越多。原棉花衣的价格,在每担二两左右维持了几个月,突然,在一个不起眼的日子,悄然变成了一两半。

紧接着,一两、九钱、八钱……

就连乡民百姓就惊呆了。这个价格已经完全不能覆盖种棉花的成本,越卖越亏钱啊!

地方官府终于后知后觉地介入。有胆识的官员拿出为数不多的库银,组织官商集会,呼吁本地人购买花衣,稳定物价,以免破产商人滋生民变。

但资本的熊熊火焰烧来,在它面前,几个乡镇村县的银两储备,无异于杯水车薪。

更何况,近几年的棉花投机风潮席卷长江流域,洋行们通过买办贿赂地方官,鼓吹农民大量种棉。上海周边的农民几乎全都砍了稻种,改栽棉花。中国的棉花产量从几年前的自给自足,迅速蹿升到“供应全欧洲,进军全世界”的水平。

如今这些棉花没人买了,订单完全归零。一捧捧洁白的棉花在田里张口而笑,无人采收,直到垂首凋零,枯萎腐烂。

木质轧花机腐烂在村头,被无奈的乡民拆了当柴烧。

供需关系极其畸形。除非再造一个欧洲,否则没人能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