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Plan B(第2/5页)

但上海写字楼冷色调的清晨让她迅速从梦里醒了过来。权衡利弊的人很难勇敢。

到19层办公室,Betty已经等在电子门处,她告诉陈见夏,你现在不能回你自己的办公区,直接来会议室,Frank在等你。

Betty嘴角永远有十度倾角的微笑,见夏预感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突然开小差溜号到了刚见到Betty那一天,一直觉得她像什么,话在嘴边总是差半步,现在谜底解开了。

斯芬克斯。永远在给人出题,永远在微笑,它的存在本身比它的谜题更谜。

她走在见夏身前几步,时不时挂着斯芬克斯的微笑回头看一眼,仿佛陈见夏会逃跑似的。

见夏记得这些年Betty搞走的每个女生的脸。过程最惨烈的是一个前台,本地小姑娘,Frank某年抽风要在公司尝试更flexible的工作时间和工作环境,小姑娘比所有人都先响应,每天下午都会叫附近的炸鸡外卖,把和她关系不错的小姐妹们都叫到前台喝十五分钟下午茶。

20层是后台职能部门,少有客户来访,前台也不需要太顾及形象,女孩放松过头,竟在Betty气嘟嘟经过的时候热情喊她一起。

Betty做了多年一板一眼的国企HR,有自己的原则,跨不过去那种,挂着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看她们,好像这样可以唤起摸鱼工们的良知。

大家都尴尬了。

“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周围的同学只有我一个人起始工资800块,是最少的,但到今天,我是发展得最好的,知道为什么吗?我把公司当家,公司自然明白我的价值,我也会守护每一个公司,你们的行为我记下了,还有,你,”Betty对前台女孩连名字都不肯喊,“你是被街道推过来的,人事不得不接收,我不理解本地教育资源倾斜到这个程度,你怎么能只考了个大专,靠家里推进来还不努力,一点数都没有吗?以为自己光靠脸蛋能混一辈子?”

一段包含了奋斗、女性独立、控诉地域资源倾斜的混合演讲,毫无预兆和逻辑,劈头盖脸砸向她们。前台姑娘气得满脸通红,不能理解自己茶休时间喊人吃炸鸡为什么被训,明明全公司男男女女都喜欢她的。

可又实在讲不出什么反击的话,于是上来便一句册那,硬盘。

除了陈见夏和Betty,在场的都是本地人,但姑娘不觉得自己把陈见夏也一起骂进去了,她们对她的情况不了解,默认她是个“新加坡人”,不知道她正为租房和家里房子的首付发愁。

恰恰是这些两难微妙的瞬间让她成长。

Betty够狠,通过IT部门调出前台姑娘的内网访问记录,把她平日里浏览过的耽美、情色小说、盗版网站链接和网页快照打印了厚厚一沓,当众开人。

而前台姑娘离开那天,飙了最大音量的上海话rap,Betty这些年来在公司流传的离婚、结婚、不孕不育的所有八卦都被嘻哈到了台面上。

当时Betty还不是HRD,但经此一役,她成为了Frank心中“不体面、同事关系紧张、死板”却一定会留下来的忠心耿耿的员工。

Frank也有他自己的flexibility。

走廊长得像走不完。

陈见夏不愿意承认,她是懂得Betty的,至少在那一瞬间。第一次和李燃吃串串,就因为他提及自己和振华风云人物们关系好,陈见夏的思路就能从自己的县城出身一路跑偏到有什么资格和男生拉拉扯扯,然后连个招呼都不打便朝着宿舍楼狂奔,要靠做十套卷子来安定自己内心喷涌着的混合了嫉妒与愤懑的火山。

做“好学生”做到疯魔的Betty是当初的她,气到口不择言开地图炮放大招的前台姑娘是医院里的她,陈见夏一路前行,忽然意识到,她曾见到那么多个她自己,平日里混合在一起,被皮囊包裹得完完整整的血肉之躯,实际上已经被生活用核磁共振切片剖得清清楚楚,黑的白的,全部扩散。

她当初到底是多么幸运的一个人,在这么多丑陋的切片中,恰好让李燃遇见了值得爱的那几张。

终于,Betty用半个身体的力量推开了会议室新安装的陈旧木门,说:“Jen,请进。”

但看见会议室里面的人,她们俩都愣住了。尤其是Betty,斯芬克斯不笑了。

Frank坐在老板位上,一侧是Jim、David。

另一侧竟然是Serena和Simon。

陈见夏对Frank打了招呼,对其他人只是点头致意,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两侧的哪一侧,索性直接问Frank:“我坐哪儿?”

Frank耸耸肩,说,I’m not sure yet.

陈见夏忽然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叫回来,或许在公司发生的这件大事,Frank自己也不知道这位Jen是坐在哪一个阵营的人。

于是她坐到了长桌和Frank斜对角的位置,跟他们所有人都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