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黑箱(第2/2页)

老头笑笑:“一整晚看你都没怎么喝,酒量那么好,陪我来杯纯的吧!”

李燃说,好。

陈见夏愕然看他倒了大半杯人头马,一口气喝了下去,朝舒家桐爸爸亮杯底。

她以为他会说几句场面话,但也没有,喝完了就只是喝完了,两个人意味不明地对看,较劲似的。

老人忽然又笑了,很慈祥的样子,点点头,走掉了。

陈见夏彻底傻了。

李燃在进场前就对她预警过,这个人很奇怪,喜欢看猴戏,又喜欢猴挠他。李燃的举动就跟猴挠了他差不多。

耍猴需要每天都有新鲜感。今天他觉得新鲜了,够了。

等他走远了,李燃自言自语,我爸可没他那么变态。

“刚才那是为什么?”陈见夏问,“我没看懂。”

“他已经在这儿玩了两个星期了。这里每个人都欠他点东西,也有人是求他。上个星期我跟他玩骰子输了,他说让我把玩的车都卖了,他就帮我爸平掉一个亿。”

“你有多少车值一个亿?”

“车当然不值啊,”李燃笑,“面子值。就要我没面子嘛。我就都卖了。还没交易完,就是都挂出去了,只卖掉两辆。”

“让舒家桐看着你卖?我碰见你们从上海回来,就是为这个?”

李燃翻白眼:“他女儿自己乐意跟着我跑。”

见夏无言,给自己杯子里也添了一点纯饮,一口喝掉。

“那他是不是为了给女儿出气才针对豆豆的?”

“怎么可能。他就是今天没有新猴戏看了,自己不喝酒,场上每个人在干什么看得很清楚,豆豆在他场子混了两个星期了,那点小聪明,老头看得很清楚,他不爽了,之前豆豆又一直陪我,老头找一个人的碴儿等于找两个人的。他喜欢年轻人适当跟他对着干,这样,他就觉得自己还没老。”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将他染成各种颜色。

“就算我真的是他女婿,他也不会因为一个陪唱公主找我麻烦,他在这儿玩,他老婆也不管。他之前差点死了,很在乎自己的命的,女儿、孙子、重孙子都没有他自己重要。”

李燃认真地说:“我对我爸也没那么重要。我爸栽了跟头,他换了肝,他俩这对拜把子兄弟都相当于死过一次。有钱人死过一次才明白,活着享受的东西,死了带不进棺材的,如果能一直一直活下去,他们连儿子都不会要。”

陈见夏忽然靠近他,吻了他。

“别说了。”

李燃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你该不会心疼我了吧?”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解放?”陈见夏问。刚才那一出结束,她后背满是冷汗:“你是在等调解结束吗?”

“解放?”李燃刚刚那杯纯的好像上头了,耳朵红透,“解放什么,我自愿来当猴的啊。”

他指着豆豆,“跟她一样,场上每个人都是自愿的。”

你真的是吗?见夏看着他,迷惑又心疼。李燃说得对,有人欠,有人求,大家都是自愿做丑角的。

陈见夏也是自愿来陪李燃的。但她害怕了。

“我们能走吗?”她问,“我自己走也行。”

李燃的酒杯在嘴边停住了:

“见夏,你觉得我不能保护你?”

陈见夏在会议室里被设局质问的时候也没有怕过Frank。但她一秒都不想再看见舒家桐爸爸的脸。

“根本不是保护不保护的问题!”陈见夏不知道怎么跟他形容自己的不适,明明李燃应该懂得的,但他在乎的却是别的事情。

“你还是觉得我靠不住,是吗?”他问,“就像你不愿意去南京一样。”

陈见夏抢下李燃的杯子,然后将豆豆推开,说,别装睡了。

但她根本推不开豆豆,女孩就像长在了她胳膊上,豆豆低声说,姐,你把我带走,求你了,姐我求你了。

“好,”陈见夏轻声跟她说,“我带你走。”

“把她带出这个场子要给额外的台费,你什么都不懂。”李燃说。

陈见夏火了:“我为什么要懂这些?!”

她出去读书,就是为了懂得一些知识而不需要懂得另一些莫名其妙的“常识”;带走自己所有的行李,就是为了不要像豆豆的妈妈一样把自己活活疼死在院子里也跑不掉——无论这个故事是不是豆豆为了杀时间编出来的。

在陈见夏最昂扬的时刻,李燃说,那你懂怎么给你爸爸找肝源吗?

陈见夏对李燃说过,她觉得生活是一个黑箱子,看不清这一端的输入到底是如何转为另一端的输出,不知道那个箱子里发生了什么。

她依然不知道。但她此刻正坐在这个黑箱里。而他一直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