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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把头发剪短的时候,大家都很生气,”她又说道,“可她一点都不在乎。‘这是我自己的事,跟别人无关。’她老是这样对人家说。当然,留上短发,骑马和航海都要方便得多。一位著名画家还为她画了一幅骑马像呢。那幅画后来挂到了英国美术协会,你看到过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没见过。”

“听说还是那一年的最佳作品哩,”她继续说道,“可德温特先生没看上眼,硬是不让挂在曼德利,大概是嫌没有淋漓尽致地展现她的丰姿吧。你想看看她的衣服吗?”她未待我回答,便领我进了那间小前室,将衣柜的门一一打开。

“我把她的毛皮衣饰放在这里,”她说,“截至目前还没有招虫,以后蛀虫也休想沾边,我时刻提防着呢。你摸摸这黑貂皮围脖。这是德温特先生送的圣诞节礼物。她曾经告诉过我价钱,可我现在给忘了。这栗鼠皮披肩傍晚时分用得最多。在寒风萧瑟的傍晚,她常常把它披在肩头。这个柜子里都是晚礼服。你打开过,对不对?插销没有闩牢。我觉得,德温特先生最喜欢让她穿着银白色的礼服。当然,她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颜色,都非常好看。她穿这件丝绒衣,简直美若天仙。你把它放到脸上试试。质地软不软?你可以感觉得到这衣服仍幽香阵阵,对不对?让人觉得她好像刚刚把衣服脱下来似的。她到过的房间我一闻就知道,因为屋里会留下她的缕缕余香。这个抽屉里都是她的内衣。这套粉红色衣服她一次都没穿过,死的时候,她身上穿着便裤和衬衫,可是却让水给冲掉了。数星期后找到她时,她身上一丝不挂。”

她把我的胳膊抓得更紧了,俯身向前,将那张骷髅脸凑得近近的,黑眼睛把我的双目搜索来搜索去,低声说道:“她体无完肤,美丽的面孔已无法辨认,两条胳膊不见了踪影。尸体是德温特先生孤身一人到埃奇库姆比认领的。他当时生着重病,可他执意要去,谁都拦不住他,甚至连克劳利先生也无能为力。”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的面孔。“对于那次海难,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她说,“都怪我那天晚上不在家。我下午去了克里斯,在那儿把时间耽搁了,因为德温特夫人到伦敦去,预计很晚才回来。所以,我没有急着朝回赶。约莫九点半的时候我回到家里,听说她七点钟不到就回来了,吃过饭后又出了门。当然是到海滩上去了。当时刮着西南风,我很是担心。我要是在跟前,她是决不会去的。她总是对我言听计从。我会对她说,‘要是换上我,今晚就不出门,天气多有不便。’她则回答,‘好吧,丹尼,你这个小题大做的老太婆。’毫无疑问,我们会坐在这里促膝谈心,她会像以往一样把她在伦敦的所作所为讲给我听。”

我的胳膊被她的手指捏出了青痕,有点发麻。我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皮绷得是多么紧,使颧骨鼓凸出来。她的耳下藏着一些黄色小斑块。

“德温特先生当时到克劳利先生家吃晚饭去了,”她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大概过了十一点钟才回来。将近午夜时分,风愈刮愈大,而她仍未回家。我下楼去瞧,藏书室的门底下不见有灯光透出来。我又回到楼上,敲了敲更衣室的门。德温特先生立刻应声道,‘谁呀?什么事?’我说德温特夫人没回来,我很担心。待了一会儿,他打开房门,身上穿着晨衣。‘她大概到小屋过夜了,’他说,‘我要是你,就上床睡了。这种天气,她是不会回来的。’他面容疲倦,我不忍再打搅他。不管怎样,她多次留在小屋里过夜,而且无论怎样的天气也都驾船出过海。她也许压根儿就没出海,从伦敦回来后也只是想在小屋里过夜换换情绪。我向德温特先生道了声晚安,便回我的房间了。不过,我没有睡着,一直在思索她究竟干什么去了。”

她又打住了话头。我再也不愿听下去了,真想逃离她身边,逃离这个房间。

“我和衣坐在床上,一直等到清晨五点半钟,”她说,“然后我便无法再等下去了,于是起身披上外套,穿过树林向海滩奔去。天麻麻亮,空中仍飘着蒙蒙细雨,不过风已经停了。我到了海滩,见海水里有浮筒和那艘小艇,但游船却没有了踪影……”我听着听着,仿佛看见了沐浴在灰色晨曦中的小海湾,感到丝丝细雨飘洒在脸上,透过雾霭可以分辨出紧贴在海面上的浮筒那影影绰绰、朦胧不清的轮廓。

丹夫人松开我的胳膊,她的手落下去,又放回到她的身边。她丧失了绘声绘色的表现力,又换上了平日的那种生硬、呆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