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叶小船那时候还不叫叶小船(第2/2页)

再说,叶小船不懂父母为什么丢给自己一副碗筷就不管了,街坊邻居能不懂吗?

大家一眼就看出,叶家根本不想养叶小船,想让叶小船吃百家饭,想让全楼的人帮他们养儿子,然后用这儿子去领福利。

这他妈还得了?

叶小船讨不到食了。但比起讨不到食,更令他难过的是,那些总是对他笑脸相迎的阿姨大娘已经不愿意搭理他。

唯一没有变的是住在隔壁的大哥哥。

大哥哥叫单桥,总是冷着一张脸,从来没有逗过他。

他也不敢去惹人家,每次看到单桥路过,就老实地将自己的小板凳搬到一旁。

别家不给饭吃,叶小船只能回家。龚彩骂骂咧咧,在家里诅咒完邻居又辱骂叶小船,可最终还是得给叶小船舀一碗饭。

叶小船的“好日子”只持续到四岁。

以前怎么都怀不上小孩的龚彩怀孕了。弟弟在叶小船四岁零十个月时出生,叶小船成了这个家庭里平白多出来的一个人。

叶家领养叶小船本来就是奔着那点儿福利去的。现在即便没有叶小船,也能领到福利了,而叶小船渐渐长大,饭量开始增加……一切的一切,都让叶勇和龚彩后悔当初的决定。

“你怎么不去死?”

很长一段时间里,叶家总是充斥着类似的骂声。

龚彩动不动就打叶小船,每天只给一碗白米饭。叶小船不是刚来叶家的两岁小孩子了,他模糊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打被骂,却又知道得不那么清楚。

他其实很喜欢弟弟,那个小孩儿白白胖胖的,一见到他就笑。

他想抱抱弟弟,但只要被龚彩发现,他就会被扇耳光。

那年头流行一句话,叫做“棍棒下出好人”。父母打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打死都活该,警察不会管,邻居看热闹,看完还吓唬自己孩子——看到没,你不听话我也揍你!

叶小船的脸时常是肿的,周身青一块紫一块。他从小爱笑不爱哭,被揍得鼻青脸肿也很少掉眼泪。

可是他不懂,自己明明很听话、很乖,爸爸妈妈喜欢弟弟,他也喜欢弟弟,他愿意把玩具全部送给弟弟,今后把好吃的都让给弟弟,为什么爸爸妈妈还要打自己?

筒子楼里每一户都很窄,叶家一共也就两间房。没有弟弟的时候,叶小船住在客厅,有一张小床。有了弟弟后,这张床就成了弟弟白天玩耍的地方,而他只能睡在地上。

一张席子,一卷被子,一个枕头,就是他的床。

叶小船五岁的时候,机床厂改革,大批工人下岗,其中就包括龚彩,而筒子楼里四分之一的人都丢了工作。

愁云惨淡,楼里几乎每天都会传出摔碗的声音与女人的哭声。

龚彩变本加厉折磨叶小船,叶小船只能躲在走廊的转角处,到了睡觉时间也不敢回家。

叶家隔壁,也总有骂声。

叶小船知道,那是单桥疯癫的母亲。

单桥没有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叶小船有时看到单桥就想,这个哥哥会不会也挨打?

应该不会。

因为这个哥哥看上去很凶,没人敢打这个哥哥。

六岁以前,叶小船从没与单桥说过话。于他而言,单桥是个很怪的人,从来不笑,脸冷得能掉下冰渣子。

冬天到了,叶小船再一次在挨揍之后被赶出家门。

这次的理由是——他吃得太多。

西南山区的冬夜,湿漉漉的寒气能钻进人的骨头和血管里。叶小船只穿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薄棉服,瑟缩在转角。

他冷得站不起来,肚子饿得直叫唤。

其实他并没有吃太多,只是就着咸菜多吃了一勺米饭。

按照往常的经验,叶小船知道自己得在角落里度过一晚,明天如果妈妈心情好了,也许会给他一碗没吃完的粥。

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以为这样就能抵御寒气。

可没有用,他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还有寒风撞在他脑袋上的声音。

太冷了……

视线在渐渐模糊,他无意识地喊了声“妈妈”,却不清楚喊的是龚彩,还是那个生下自己又丢下自己的女人。

快要睡去时,叶小船感觉到有人在踢自己。

他奋力抬起头,看见是单桥。

“你不冷吗?”单桥问。

“哥,哥哥!”他近乎本能地抓住单桥的裤子,眼泪鼻涕顿时流了下来,好像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只会一遍一遍重复——“哥哥,哥哥!”

单桥似乎很不耐烦,又踢了他一脚,“能站起来吗?”

叶小船拼命挣扎,还是没能站起来。

单桥忽然弯下腰,将他,连同他脏兮兮的薄棉衣一同抱了起来。

十四岁少年的怀抱单薄如纸,却替六岁的男孩挡住了那年冬天最刺骨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