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结(第2/5页)

景颇叹了口气说道:“子尚大人莫要再取笑了。为贺大君寿辰,景颇着实费了一番心思,遍寻楚地才得到那四十九道珍馐、一十八种佳酿。如今被那一块和氏璧取巧分了秋色,还则罢了,屈家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前脚还是死牢里一个大罪之人,这才几日光景,今日竟得入宫献礼,只抚琴和曲一首也得了大君这般高看,抢尽风头,景颇着实……”

话说不下去了,他干脆将酒饮尽,把酒爵重重地放在面前的金银彩漆案上。

子尚闻言笑了笑,缓声道:“景大人的贺礼别出心裁,构思精妙,独具匠心;昭和大人的和氏璧玉价值连城,万金难求。依子尚看,大君都是极喜爱的。至于屈家小子今日之盛,不过因大君爱才惜才之情。大司马重伤在身,未能亲至贺寿,又如何能与两位大人之势相较?更何况……”

言及此,子尚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何况璧玉也好,珍馐也罢,要紧的是大君心怀舒畅,若只为一时风头扫了大君的兴致,那可就本末倒置矣,大人您说呢……”

景颇当下如挨了一棒,立时醒神,自知失言了,当即展颜。

“极是!同为人臣,为君分忧,不拘什么高下长短。今日多谢子尚大人提点,如醍醐灌顶。请大人同饮此爵!”

二人酒爵相碰,互视一眼,大笑起来。

秋日里,兰台苑中花开了不少,尤其是那明艳的美人樱迎风吐香,花朵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密密匝匝的粉色间只看得见星星点点的碧蓝天色。

屈原与楚王坐在兰液池边品茶赏花。只见池中碧波如倾,远远望去水天一色,倒影生光。池边葱茏的绿色之中,扶桑、辟芷、芙蓉等花疏落有致地绽开。

“大司马有子如此,屈家之幸也。我大楚有诗子如此,不谷之幸也!”楚王叹道。

屈原谦虚地说:“原萤虫之辉,岂敢与大君明月之光相较。”

“尝尝这‘青岩含翠’的味道如何。”

屈原轻轻揭开茶盏,只见盏中盈盈生碧,茶香沁人肺腑。他轻抿一下,含在口中感受片刻,颔首道:

“茶味清新冷洌,入口沁香,果然是寒茶中的上品!”

楚王脸上笑意又增几分,缓缓开口道:

“有言道‘鸿鹄嗷于九天,飞为天命’,不知灵均以为如何?”

屈原闻言一怔,冰雪如他,当下已有三分预料,思忖片刻,回道:

“众人皆道: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灵均却只有四字:知义,安命。燕雀也好,鸿鹄也罢,重在知义,各善其类也便是了。”

楚王挑眉,索性直言:“好一句‘知义安命’,若是不谷希望你入朝为臣,辅佐君侧,你又怎么说?”

屈原心下暗叹一声,该来的总归要来。只见他长身而立,从容不迫,端庄地施了一礼,说道:

“多谢大君如此器重灵均。灵均并非不愿侍奉君侧,只是自知燕雀难有鸿鹄之翼,灵均所长只在诗情文字,自问舞文弄墨尚有余地,于治国安邦、江山社稷上却着实不敢有所称道。”

说罢,又长施一礼,以表郑重。

楚王身后的木易,闻言面色大变,心下不禁叫苦,唯恐这屈家小子又剑走偏锋,惹得大君不快。

楚王面色如一团静水,看不分明。

他沉吟着,屈原便如是躬身立在原地。

终于,楚王轻轻道:“好好地饮茶赏花,无事施什么大礼,坐吧。”

木易这才吁出一口大气,只觉得屈原仿佛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屈原也心中大松,重新敛衣入座,只觉额头见汗,掌心处也隐隐发潮。

二人对坐,片刻无话,又静静饮了会儿茶,见天色渐晚,屈原便恭敬告退。楚王由他去了。

瞧着屈原的身影渐远,木易为楚王披了件宽衽襦袖的石青色缂金袍,惋惜地说:

“这屈家小子当真是难成大器,枉费大君您着意栽培。”

楚王却深深地望了一眼屈原离去的方向,微微地摇了摇头,让人辨不出喜怒。

昭和府中,一位年岁略长的女子正独坐庭中,身穿一件鹅黄缕金挑纱深衣,头上只随意插了两个碎珠发簪,手上绣着个凤栖梧桐的绣件。

片刻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这位名叫婵媛的女子急忙起身相迎。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家常宝蓝平金缎衣裳的盛年男子,正是昭和。

婵媛略带喜气地问:“如何?大君可有喜极?”

一语问出,她便已察觉昭和的异样,心下不觉一沉,然而又感不可置信,继而又问道:“难道大君竟不为这和氏璧玉所动?”

昭和叹了口气,缓缓道:“和氏璧大君甚喜。”

婵媛有些迷惑,但见昭和面色不郁,似如鲠在喉,当下便按住心绪,起身取了茶盏与茶叶,细细沏了杯昭和平素最常饮的“六安齐山云雾”,安放在手边的水涡纹梨花扁足木俎之上。随后又在座席边的绿釉镂空熏炉中焚了一把提醒神智的云母瑞脑香,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继续低头绣那个绣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