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县尹(第2/6页)

“就你话多,你喝是不喝?”莫愁明眸一瞪,卢乙赶紧噤了声。

窗外大雨淋漓,木屋于风雨中飘摇,然而一室静谧。片刻酒温,卢茂端起酒盏对屈原道:“大人,乱世之中,小民命如草芥,今日若不是大人相救,小女莫愁危矣!”说罢隐隐含泪。

屈原忙端酒道:“伯父言重了,此乃灵均分内之事,灵均既是来做县尹,自是要惩恶锄奸。”卢茂却是面色沉沉,叹道:“大人有所不知,刘歪嘴同景连、程虎,并称‘权县三霸’。你今日因我们开罪于他,怕是要遭他记恨报复。”

“我若是怕,便不来权县了。”屈原神色磊磊道。

“大人可知,前几个县尹不是下落不明,即是死于非命,请大人一定万事留心。”

突然一阵惊雷炸起,几人看向窗外,天空如炸裂般闪光,风发出小兽般的咆哮,整个木屋在狂风暴雨中飘扬。忽然屈原的盏中一响,几滴酒花飞溅而出,随即卢乙喊道:“漏雨了!”风雨更猛,雨像是无遮拦地淋下来,抬头一看,竟是屋顶的薄草被风卷走,露出一个大洞。

暴雨如注,几人赶紧撤了杯盏。卢茂面有愧色,从后院搬出梯子,莫愁亦抱了一捆蒲草过来。

梯子搭稳,莫愁欲抱草扶梯而上,却被屈原一把拉住。

“我来。”

“你哪里会!”莫愁嗔道。

屈原并不理她,只夺过蒲草,一手抱着,摇摇而上。

莫愁在梯下看他,这贵公子显然并不谙熟此道,显得笨手拙脚,他向上爬时宽大的袖袍滑落下来,露出手臂上浅浅的鞭痕,那应该是他生来的第一道伤。他已经爬到屋顶,大概在思忖怎么上去,莫愁看他被雨水打湿的发髻和略紧张的表情,觉得实在好笑。

屈原显然是没了退路,只有先把蒲草用力扔上去,心一横手一撑,居然跳到了屋顶上。然而上面才是真正的暴雨癫狂,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只能凭手摸索蒲草,一点点铺过来。

暴雨之下,屈原恨自己如此笨拙。

又一阵狂风,刚沓好的蒲草被卷起,屈原扑去按住,不想触到了另一只手。

温润如玉。

“你怎么也上来了?”屈原的手瞬间弹回来,那一点余温还留在指尖。莫愁不语,只麻利地抱着蒲草一一沓好,屈原亦跟着学。

狂风暴雨,无遮无拦,呼啸声中有一个寂静的世界。很多年以后他再想起,还是犹豫不决,是应该将莫愁与他同置于这狂风暴雨中热烈相爱,还是应该放她在那平静陋室里安稳过活。

蒲草铺了大半,雨渐渐小了。屈原四下看了看道:“今日索性都重铺一遍,这一场风雨,有好几处都不稳了。”莫愁看看说好,转身道:“这些不够,需再去拿些上来。”

雨真是停了,不久彻底放晴,远望去,一片斑斓秋色中,现出一道彩虹。屈原在草垛上坐下,看着自己的指尖发愣。忽然卢乙探出头,扔上一捆蒲草跳过来说:“屈原哥哥,我们一道来。”

屈原暗暗苦笑,铺了一会儿问道:“卢乙,伯父他们呢?”

“赶去网鱼了,这可是网鱼的好时候,家父让我和哥哥说一声,他们来不及招呼了。”

“你怎么没去?”

“姐姐让我来帮你。”

当下随意说了些闲话,沓好蒲草,细致检查一遍,屈原才回去。

许是累了,一夜睡得极好,梦中又与山鬼遥遥相望,她在崖那边。屈原说,你等着我,我要搭一座天梯。山鬼微微一笑,仍是万种风情,眼里却无限哀伤。

屈原不知此时郢都宫内,正是波诡云谲,嬴盈腹中那团混融着秦楚血脉的骨血,在整个后宫有无数双眼睛窥觊。

对后宫的女人来说,子嗣代表着全部,从来没有盛宠不衰的美人,仰仗君王宠爱可立身一时,但若要终生依仗,需得有自己的子嗣。周室衰弱以来,各国储君更易之事屡见不鲜,所以得太子位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子嗣代表着在王族的权力,是在后宫的险恶环境里最有优势的筹码,也意味着对其他宫嫔的威胁。

这种威胁,久居盛宠之位的郑袖自然嗅觉敏感,而嗅到这威胁的自然不止她一人。

大王对公子横和公子兰的区别态度,让南后不安,她早知道郑袖的勃勃野心和毒辣手段。南后为人温婉,行事低调,却亦知在暗处使力,才能使风头占尽的郑袖忌惮她几分。南后常想自己初进宫时,以为单纯宽厚便可使人怀德,不出太久便明白,这后宫至高之位,绝不可仅以善保。

这一天,子横来汇报功课,提到前日屈子训斥他被父王看见。子横本是撒娇求宠,不想南后劈头怒骂子横不学无术、荒诞不经,骂完之后,见子横惴惴而立,便拉他坐下道:

“孩儿勿怪母亲。如今孩儿大了,也当为自己前途考虑。如今周室衰弱,礼制混乱,各国易储之事并不鲜见,你虽身为太子,一日未登基,便皆有变数。你弟弟子兰深得父王喜欢,你不可不自危,亦不可不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