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七章 明月初沉勘契时(第2/3页)

沈珍珠好似痴傻,目中并无安庆绪这个人,双眸仍是直直呆呆的盯住在床塌上垂死挣扎的安禄山。安庆绪看她眼神竟是如此,又一触其双手,冰凉刺骨,倒抽一口凉气,真的有些着慌,再使劲摇摇她的身子:“珍珠,快回答我,莫要吓我!”沈珍珠的身躯随着他的摇晃前后晃动几下,仍是毫无反应。

安庆绪搭其脉膊,心头大悔。他有意让沈珍珠见自己弑父一幕,实乃借此威胁震慑她,让她知怕服输,真心服从自己。哪想沈珍珠自生产后一直经历各种变故,兼之被他禁锢掖庭时日过久,无人相谈对话疏导情绪,心理承受能力已至极限。如今亲历安庆绪弑父这大逆不道一幕,惊惧、恐怖、重压之下,终至崩溃。

“晋王!”正在此时,安庆绪那贴身侍卫匆匆踏入内殿,甫入殿中,见血腥遍地,不由微微后退两步,定定神,走至安庆绪身畔禀道:“皇后和平王已被擒拿。”

于安庆绪而言,此时大局已定。

那侍卫望望床塌上尚未咽气的安禄山,道:“晋王,这……如何处置?”

安庆绪站起身,稍作思索,道:“再唤个心腹得力之人来,就在此床下掘坑,将他尸身先行埋于此。”

此意已十分明白,那侍卫拨刀而出,一刀刺喉,安禄山扑腾几下,顿时咽气。一代枭雄,殒命于斯。

不多时那侍卫又唤进一名侍卫,找来锄铲。二人不畏膻腥,合力将大床移开,露出床下卷草莲花纹地砖。

此殿宇便是赫赫有名的上阳宫仙居殿,乃高宗时大兴土木修建而成,五十余年前则天武后崩于此。殿宇修建穷人工物力,尽得豪华壮丽,亦是建筑牢固精细之至。二名侍卫趋前抡锄,思想掘起数块地砖,再挖出大洞,真是颇费周折。然此时正是向安庆绪示忠的绝好机会,旁人做梦也不能求来,这天大的好处竟落在自己头上,怎可不加劲卖力?二人一左一右,便去撬其中一块砖。

方将锄铲架上地砖,耳闻“轰”的冲天巨响,脸上身上剧痛难禁,一股强劲力道袭面而来,双双跌坐于地,见满室屑石纷飞撞地,烟雾茫茫,地砖处惊见硕大孔洞,几条人影如魅般掠起,直袭安庆绪。

沈珍珠犹若置身巨大迷离的梦境中。

刀戈相见,血光乍现,四室腥臭,忽又有柔风和面,有人牵着她的手走,她恍恍然相从;再又抱起她,奔跑,杀戮、流血、喊叫,她一时醒,一时梦,一时睡……

她仿佛看见自己魂魄摇摇曳曳步入重宵琼楼,万物静寂,仙乐若即或离。耳畔有柔和的女子声音问她:“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她茫然喃喃回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我也不知。”女子幽幽轻笑:“那你是谁?”她更加茫然无措,征忡出神:“我是谁?”女子隐约叹道:“原来又是一羁旅过客,红尘痴人。”声音愈去愈远……

沈珍珠感觉怀靠温暖熟悉,有人轻揽腰肢,在耳边声声低唤,她浑噩懵懂,只贪恋那缱绻怀抱,温和气息,迟迟才睁开眼。

面前之人虽清峻孤瘦,风度却超拔凌锐,见她醒来,神态竟是狂喜不胜。

沈珍珠看他两眼,淡淡而笑,双眸纯亮无邪,开口问道:“你是谁?”

“珍珠!──”他悚然心被刀剜,从喜悦的尖端坠落下来,攫住她的双手,瞳孔骤然放大。

她一双眸子如清水般透明清澈,又如清水般无物无人。

沈珍珠惊异的轻轻笑,抬手,纤纤玉指拭过他眼角,袖间馨香让他迷醉,细细端详他的脸,“噫,你是哭了么?为何眼底蕴有泪水?”

他再也无法忍耐,合身将她揉于怀中,声调微有哽咽:“珍珠,我是俶,你不认得我了?”

“俶?”她娇弱无知的抬头,“这个名字很熟。让我想想……”慢慢的倚于他怀中,“可是,我很困,很想睡觉……”

他无语凝噎,纳她入怀,细细有节奏的拍击她后背,“那就睡吧,记得睡醒后要记得我……”

她合上眼,喃喃对他道:“你别走,就这样,让我倚着你睡,很舒服……你别走,别走……”

他眼底的泪终于泛上来,低声道:“好,我不走,就这样,永远不离开……”垂头,她已合上双目,沉沉含笑睡熟。

他就这般怀抱着她,一动不动,马车缓缓而行。她睫下线条如玉雕一样细腻,似水波一般柔和清晰。

人生若如此静谧舒畅,如河水流淌,也不失为美事。

风生衣轻扣马车帘帷,唤道“殿下”。他生恐将怀中之人惊醒,只低声“嗯”了下,风生衣道:“殿下已一日一夜未进水米,葛勒可汗问你可要用膳?”他默然不答,风生衣等待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慢慢的策马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