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第2/3页)

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牙刷牙缸一丝不苟,连刀叉勺子等餐具,都齐刷刷倒向同一个角度。

这间房间的主人若不是军人,大概就是一名重度强迫症患者。

纪凡一边走,一边查看室内情形。

走到书桌边,他发现了一枚倒扣着的铁片。

翻到正面,上头刻着一长串外文字母。

他只认得最前面的名字。

安德烈。

这是一枚战士常用的狗牌吊坠。

狗牌又称铭牌,通常会标注姓名、番号、军衔、以及一些基本医疗信息。一旦战争中发生伤亡,即使面目全非,也可凭此辨别逝者或伤员的身份。

可以说,狗牌是战士们最为珍视的随身物品之一,不知为何,竟会出现在这里。

纪凡握着那枚薄薄的金属片,扭头去看傅明渊,却见他抱臂斜靠在窗边,神色自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就是在这里,我找到了安德烈最后一本日记。”傅明渊冲纪凡站着的地方扬了扬下巴。

他走到桌边,拉开最底下的抽屉,从中抽出了一本皮质笔记本。

翻开查看,本子里的内容和先前有了明显不同,日记之间不再出现风趣的插画或是备注,相反,笔记本主人的心情似乎非常压抑,大段大段,都是潦草凌乱的字迹。

本子里残留着粗鲁撕去纸张的痕迹,或是大段删改的笔迹,某几页皱巴巴的,另有几页,则被咖啡杯压出了棕色的印痕。

种种迹象都像在说明,安德烈在这座临时的庇护所里,过得并不愉快。

“因为救援的事,他和其他队员大吵一架,最后被迫独自离开了科考站。”傅明渊边说着,边绕道走到墙边。

掀起地图,只见底下张贴着一份更详细的火山分析图,用图钉和标签做了详细的注释,进入火山内部的几条线路都用不同颜色的笔仔细描过。

这……纪凡凑近了细看,发出去一声惊讶的低叹。

纸张表面变脆,是被人长期摩挲的结果,边缘的胶带泛出陈旧的黄色,和墙壁紧紧粘合在一起,可见它已在这间屋子里贴了很久很久。

“这是安德烈的救援计划。整个救援队,只有他一个人。”傅明渊松开手,地图重新落了下来,挡住了极尽精细的计划图。

“那他……”纪凡很想问他成功了吗,话到嘴边,很快又咽了回了去—如果成功了,安德烈又何至于孤身一人沦落至此?

他的日记从最初的冲动到焦虑,最后慢慢归于绝望。

“他的米沙从最开始就没能活下来。他处在队伍最深入的位置,也是地震中第一个被埋的人。”傅明渊合上日记,指尖轻柔抚过粗糙的皮质表面。

纪凡有些难过,从身后,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傅明渊的手垂下来,反手攥住了他的手指。

人生中生离死别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正因如此,能够相守的人,才显得有多么幸运。

“米哈伊尔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后来集体撤离开始了,安德烈固执地不肯走。他搬回了空无一人的科考站,住在米沙曾经的房间里,打算等他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已故的逝者自然是不可能回来的。

日复一日徒劳的等待,带来的除了疲惫,就只有更深的绝望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失去的人不肯相信。

寒风叩响玻璃,屋顶呜咽如诉,或许是你如约回来,重新为我吹奏的乐曲。

“……他渐渐开始听到米哈伊尔的声音,尤其是深夜,他时常听见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拉开门,空无一人,可一旦回到室内,那声音又会重新回响起来。他无法忽略它。他总觉得,或许还会有某一天,他打开门,就会看到那个活泼爱笑的青年直扑到自己怀里。”

日记底下压着一张满是褶皱的信纸,似乎多次被人揉皱丢弃,复又抚平展开。

层层叠叠,大段的文字反复涂改,直到划去。最后留了短短一行小字。

傅明渊抚平信纸,缓慢念完了安德烈最后的自白。

“……我爱他。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他。离别无损于他的魅力,就像我们曾无数次分开一样,我们总会相逢。”

“我们总会相逢……”纪凡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说到底,他们也算是重逢了吧。

或许在某一个寒冷的冬夜,他打开房门,离开温暖的庇护所,走进了情人冰冷的怀抱。

傅明渊将笔记和信件收入怀中,带着纪凡离开小屋,慢慢往回走去。

距离基地门口不远处,厚厚的积雪被风吹散了,露出下方冻得僵硬的冰坨子。

冰块早已完全看不出人形了,但因为昨晚狂烈的风暴,它的边缘磕破了一个小小的角。

就在那里,一支陈旧生锈的口琴隐约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纪凡举着手电,余光扫过路旁,立刻发现了金属外壳的明亮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