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3/3页)

“听说你没登基,还假装供我在一座黄金棺里,为何?”他问。

“朝廷需要圣上,天下苍生需要圣上。”

“说真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皇宫仍是您的一个家,我若登基,圣上便连家也回不去了。”

他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轻念一句,“我也需要。”

纪筝没回头,继续沏他的茶,“我若执意不肯归呢。”

他半天等不到回复,自嘲地笑笑,明辞越那种性格,既然出面捉人便是十拿九稳,那会给他这种选项。

“不归也好,不归也罢,这十年的院落也是你的家。”男人哑了嗓子。

“我不来打扰你……但至少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找到你。”

开水从杯沿满溢了出来,失魂落魄的青年猛地一惊跳,明辞越面色一紧,下意识地抬首就要快步上去,却又皱眉缓缓收回了手,立在了原地。

纪筝没发现身后他的动作,只抽回手,将溅了红的指尖放到唇边含着,暗骂自己瞎了,也瞎了。

没过多久,原明回来了,小医士也跟着回来了。纪筝没打算留人,起身便做出了要送客的样子。这三年里他过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许久没经历过如此兵荒马乱,丢人现眼的一天了。

他要送,明辞越也不会留。

纪筝瞧着他扶着门框,撩袍抬腿跨出门槛,没忍住,随口多问了原明一句,“殿下此番下江南公务繁忙……可有安排好住处?”

原明摸了摸后脑勺,“殿下这种身份,还能住哪?一般的院落客栈住了也不放心,生怕有所暴露,那就只能去他自个的明家祖宅了……”

明家祖宅?

明府大约还维持着那年被抄家的模样,即便是含冤得雪,封条揭了,那也依旧是一定零碎,荒草丛生。

抄家那日,明辞越在边疆作战从未得归,而今位极人臣,再回去,让他看什么,看自家的尸骨已白,腐草为萤么。

纪筝闻言没应话,只默默带上了门,靠在门上心头盘算半晌。

最后下定决心一握拳,急着出门追回来,“哎——等等。”

一开门,原明就靠在门框上,笑着等他。明辞越站在院中,瞎着眼赏花,被染尽了一头长发。

他看着那一头的白,出神想,可怕,早晚有一天他要将那梨树连根砍了去。

纪筝答应让他们几人连带着随从一并留下,就是有个条件,明辞越住正堂,他去住厢房,招待皇帝也好,王爷也罢,都没让人住偏屋的道理。

当然,也没有住一屋的道理。

清明前夕,是夜,一夜梨花春雨。

纪筝头一次住这间西厢房,倒也不认床,裹着棉被,听着雨打窗沿,入睡得很快,可没过多久,东风便携着潮露来了。

先是滴答,滴答,细小的水珠。纪筝迷迷糊糊,翻身哼唧了几声。

没过多久,水珠成了水线,淅沥淅沥,正浇在他的床边,打在枕头沿上。

又湿又冷,他微微睁了一条缝,伸了舌尖去接,又咸又涩,哦,房顶漏水了。

还好正堂不漏。

他困顿极了,懒于折腾照顾自己,活得苟且勉强,如一条冻僵在春日的蛇,细长的,蜷曲昏迷在雨地里。

仅是片刻之后,雨停了。停的太突然,让纪筝不禁眯眼去看屋顶。

可他哪还看得见屋顶,一张轻盈犹如黑翼的油纸伞面撑在他的头顶上方。

男人静默地站在床边,撑着伞,瞎着眼凝视着他。

纪筝不想清醒,沉默片刻,双手抱膝,把整个人都蜷缩在了那伞面之下。

于是男人蹲下身,把两个人都藏进那小巧的油纸伞下。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