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第2/3页)

他说太阴欺瞒天下,指得不是当年她说长阳已经负劫而亡这件事。

“长阳。”无忧天女的声音又冷又硬,“我相识、相知的是长阳,而今等待,亦唯有长阳。”所以,不要拿这个诱导我。

“我错了。”李泉恳切道歉。

但太阴好像已经真的生了气,她站起身,被封锁的茶摊重落于世间,身影消失在原地。

她最后看过来的那一眼,不知是倒映了长阳的目光,还是心境中残余的旧影,竟有些空茫的怆然。

李泉缓缓执起茶杯,众生心念声声入耳。

白鸿仍在挣扎着平复一念又一念哀惧,大青山脉中的修士们对着神明满心不安的祈愿,身受天人五衰的修士期盼着他的道可以摒除怪异,小神使苦痛哀茫地想要寻一条出路……在他耳中汇成凡尘无边苦相。

出路在哪里?

扮成摊主的鬼王又悄然回来,半点不知道、也不去探寻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只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收拾摊子。草棚炉灶、铜壶瓷碗……挨个儿缩小,直到缩成了能落在他巴掌上那么大的玩具一样,被他珍惜地收在腰间的一个小皮囊里。

最后只剩下一套桌椅,孤零零地停在荒野里,衬着左右过了一冬的荒草乱石,顶着头上又高又蓝的天空和几笔闲卷出来似的淡云,倒也有些古怪的意趣。

摊主不紧不慢地收到这最后一张桌前,停在他这荒野茶摊唯一的客人旁。

“您再坐会儿?”摊主笑眯眯的问询里藏了点好奇。他看不出这客人的来历,只知道这是自己探不出来历的存在,所以他的好奇也是克制的。

只瞧着李泉的打扮,背着一张琴,手里擎着半盏残茶,在眼前慢悠悠地转着,倒像个大劫之前他茶摊上常见的闲客。

以前他是很喜欢这类闲客的,他们往往有着一段空闲的时间和轻快的心,这心一轻快,神色就变得活泼,积攒的段子故事在肚子里翻腾跳跃,乐意与认识不认识的悠闲人一起唠扯,在奔忙的烟火中辟出一段茶水的清香来。

只可惜,在大劫愈演愈烈后,他的茶摊生意就不大好了,就算偶尔有几个行脚客,也大多神色紧绷,不见了以前的悠闲气。

李泉必然不会是个闲客,但身上却有着不为外物所扰的清净在,他安坐在剥了漆的长条凳上,反问道:“这么过着,自在么?”

摊主嘿嘿笑了两声:“自在啊,我求的就是这个么。”

他算是鬼修中的一朵奇葩。世间众生化鬼,大多是因为刻骨的怨苦或者极强的爱执,他却是因为不舍这人间的风景。命数将亡的众生大多不舍凡世之命,但对此的执念能强烈到化鬼的却几乎没有。

他们舍不得的是活,而不是凡世,再甜的一生里,也总会有些苦滋味,谁都逃不脱老病,既然已经死了,执念也就没那么强了。

爱恨迷眼,生活却让人清醒。这一清醒,就化不得鬼了。

这鬼中奇葩在死了之后,不舍执念,于是就换着法儿“活”起来。今年做了隔壁铁匠家的小学徒,明年可能又去了隔壁饭馆当后厨抻面师傅。他没什么仇要报,也鲜少与人争斗,就这么逛荡着逛荡着,然后就成了鬼王。

这是个热爱生活的鬼王。

“现在太乱啦。”摊主叹气,“我不喜欢这样的光景,再这样下去,就不自在了。”

所以他也得往劫里掺和一脚。

李泉叹出一声笑,扬手一倾,半盏残茶泼出一场大梦。

淅沥沥的茶化作淅沥沥的雨,淅沥沥的雨落在人间化作迷蒙的雾,这雾不可见,也不可知,只在繁密的因果中,轻轻沾染了欲行长阳之道的众生,在他们神魂会显化梦境的深处,拔起一座笼云雾当中的高峰。

那是日出之巅在梦境世界中的倒影。虽为倒影,亦威严如海。

天神的人间圣所皆有威压,闵地炎君的落足地亦如是,闵地常年有生灵去朝圣,凡尘众生也有,各类修士也有,凡尘众生多是为了信仰,各类修士中却有许多是为了修行。前往圣所的道路上没有阻拦,却从未有人到过近前——那威压不是因力而起,而是因道而生。

不明天神之道,便无法走到神明身侧。故而,朝圣之路,亦是修行之路。

若无神明相邀便能登上圣所,那便也走到了了脱生死的境地。

朝圣于一位天神的圣所,便是修习于一位天神的道。

大道虚无缥缈,世间修者难知前路,纵然指出了方向,也难免常常疑惑,自己是不是走偏了路?自己还差着多远?是不是,根本一步都没有迈出去?心被这样的困苦坠着,最后便堕到了怪异里。

那便给他们一个标尺,让他们都明明白白地看着,自己走到了哪里,今日又往上了几分。

李泉把空了的茶杯放回桌上,敲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