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3/3页)

说完,二胡如战马奔腾的弦声,便在沙沙沙的杂音里,掀起一片赤胆豪情。

钟应还没见过这么雀跃的柏老师。

仅仅是一句话,仅仅是一首曲子,他都像见到了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年,按下琴弦,甩出了琴弓的白马尾,奏响了一段骑兵战士的英勇之曲。

他认识柏辉声的时候,老师已经是沉着冷静的中年人模样。

也许只有在老旧的磁带里,才能听到他无忧无虑的少年心性。

旋律激昂慷慨的《战马奔腾》,驱散了书房的压抑愁绪。

柏辉声惊人的天赋,将一首二胡曲,演绎出了万马奔腾、刀枪剑戟的硝烟味道。

这硝烟,是胜利的烟火。

磁带泛着杂音,却盖不住气势决然的弓弦动号角,震得整间书房笼罩在一片欢天喜地、马嘶锣鸣的庆贺之中。

贺缘声仔细聆听演奏,叹息一声,才缓缓说道:

“过了两年,辉声来美国留学,师父叮嘱我好好照顾他。又过了五年,我亲自送辉声回国,才知道师父失去联络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漫长的旅途,难熬又急切。

贺缘声终于在清泠湖,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师父。

可惜,师父却再也见不到他。

贺缘声记忆中的冯元庆,年轻英俊意气风发。

穿西装,是最为俊朗的文人,穿长衫,是最为优雅的音乐家。

重逢时的冯元庆,皮肤枯槁苍老,咧着干燥的唇,戴着可笑的黑色墨镜。

而墨镜的后面,是遮不住的镜框缝隙,是藏不住的丑陋伤疤。

“——多好啊。”

冯元庆的声音,从老式磁带机里传出来,伴随着沙沙沙的杂音。

他在感慨一手带大的柏辉声,奏得一手好二胡。

他在欣喜恢复的高考,万千学子涌到图书馆、书店、学院,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

录制于四十四年前的老旧磁带,仍旧完整的保存着冯元庆永远乐观轻松的声音。

“辉声的英文念得很好,他从小就跟你一样,认定了希声是自己的亲人,怎么都要带它回家才行。”

“缘声,我年纪大了,去不了那么远的美国了。下次我让辉声替我过来,替我看看你帮希声找回的五件钟。”

他的声音轻快,说着一切美好的想象。

仿佛辉声来了美国,他就能看到愈发完整的希声似的。

可那个时候,他早就看不见了!

磁带机咔哒一声,转到了最后。

贺缘声的手掌轻轻拂过磁带机,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1977年冬,冯元庆来信,壹”。

他想到冯元庆乐观从容,想到自己对师父遭受的苦难毫无觉察。

想到钟应所说,师父想亲眼看见东方初升的太阳……

“他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

老人的声音颤抖,喃喃自语,缓缓抬起视线,看着年轻又懵懂的钟应。

“因为师父悉心教导的学生,犯下了丧尽天良的恶行——”

泪水模糊了视线,老人声嘶力竭。

“他们说拉二胡的,就该是瞎子,生生打坏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