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六十六)风雪共恓惶(第2/2页)

金乌只是沉默,眉宇间似有一只解不开的纷乱的结。

有时王小元觉得在他面前会畏首畏尾,有时却又憋不住想说些讥刺的话。大抵是金乌平日里就是如此阴阳怪气的,他也学上了几分。

“王小元,我也和你说个故事吧。”金乌忽而嗤笑一声,道,“有个混小子,生来便是被人唾骂的,缘因是他生得不好,长在了恶人遍地的山沟子里。但他偏不信,觉得自己总该不是个王八龟儿,于是他经千难万险、顶着旁人冷嘲热骂,总算成了被世人称颂的大善人。”

“后来呢?”王小元惴惴不安地问。

“后来?后来他后悔了。”金乌道,“因为善人和恶人总归是一样的,都是世人给的名头。只不过善人更身不由己,他想救一个人,可人人都盼着他救完天下人。他想回去,但谁都拦着他,像撞油渣似的要把他榨个干净。不过他也是真傻,居然也不自量力地真想把自己最后一滴血都榨出来。”

浊云里腾旋着呼啸的朔风,刮过空荡却繁复的窗格时被切碎成片片凄厉的呜咽声。王小元吞了口唾沫,紧张地问:“那…那个他想救的人,现在如何了?”

金乌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刹间茫然地扑眨着眼。他俩倏然对视,撞进了彼此的目光中。金乌愣怔了片刻,道:“…在等着。”

“等?”

“对,就是在等。从日升到月落,从春到冬,一直都在等。因为他经常日夜不分,所以每一日过去就在墙上写下一划。”

王小元想起院里留着道旧墙,斑斑驳驳地划着线,也不知划了多少道。但那墙金少爷从来没叫人拿石灰刷过,依然留在那处。

“然后有一天他想明白了…”金乌往后一靠,迷茫地望着车舆顶。“与其寄托于临死前都难发生的奇迹,还不若一开始便绝望的好。”如果什么都不记得的话,那过往的悲欢喜乐皆算得烟消云散,他的等待不过是徒劳。

他俩安静地坐着,笼罩在一片难堪的死寂里。车子渐渐驶近了大通檐前,四处是骈肩累踵的人影,熙攘喧天的人声。王小元正发着愣,忽觉肩头一重,金乌抱着汤婆子似是睡着了,头歪倚在他肩上。

这可着实把小仆役吓着了,他咳嗽几声,僵硬地挪着身子,垂下一边肩膊,悄无声息地把他家主子推开。

金乌微喘一声,难受地皱紧了眉,在斗篷里紧紧缩成一团。骡车停了,王小元赶忙掀了帘子,跳下车来,余光瞥见他家少爷顺着软垫倒在细藤板上,铜壶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在车舆板上摔落了螺帽,冒着白气的热水泄了一地。这段时间可够难捱的,他可不敢再同这阎罗似的主子再多待一刻。

三娘从小窗里探出头来,略带着娇蛮劲儿指使他:“小元,你先去西街里药铺子等着,待我和五哥哥…少爷拾整好再来。”

王小元含糊应答,他不敢再回头再看一眼,立马扎猛子似的钻进人群里逃之夭夭。

风寒似乎更重了些,王小元鼻水直流,脑袋沉沉,身子却轻飘,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

他随着人群挤到酒铺子前,隐约瞥见堂倌端着笼热腾腾的饽饽在桌椅间穿梭,肚里也不免饥叫一二声,竟也鬼迷心窍、不由自主似地抬腿走入铺里。

铺里乌云似的挤着一伙脚夫,人人卸了担子,围着张破旧的柳木台坐着,神色痴迷的望着台上抱着三弦弹动的说书人。王小元趁他们不留神,悄悄抓起白瓷壶往肚里灌了一大口热茶,总算将身子暖热了一回。

这时只听得过板石猛地一拍,整堂的鼎沸喧声霎时平息,众人噤口无言,鸦雀无声。说书先生捋着白须,先高声念了几句定场诗:

“豪侠身负浩然气,肝胆心骨长有温。虽怀琨玉秋霜性,本无蒹葭庭草根。

可怜一条凉薄命,偏受万千离苦恨。漆骓金刀护红尘,白雪青冢度黄昏!”

王小元顿足片刻,也学着旁人的模样挤到张长凳上坐下,拍了拍一旁的脚夫低声问:“大哥,您能和我说说这是啥话本么?”

“还能有谁?这话本翻翻覆覆来了几趟,都不认得么?说的是候天楼与天山门血刃相拼,天下第一刀客同黑衣罗刹于天山崖上一战…”脚夫瞥了他一眼,似是不屑于他的无知,翻着眼白大声嚷道。

“自然讲的是玉白刀客,玉求瑕!”